孟蘅眸色暗了暗,死死地咬住牙,攥紧了拳头。
景晏并未察觉,继续道:“有人道近些年来国库空虚,和而不战,一来能可受朝贡,休养生息,二来更能威慑其余邻邦小国;亦也有人言瓦拉此举无疑为‘虚与委蛇’,他们兵强马壮,且瓦拉可汗呼延力格极擅计谋,怕我们中了其假意怀柔的招数,因而主战。”
半晌,孟蘅才缓缓道:“我大周的国库,很空虚?”
“是。”景晏颔首,“大周虽为大国,可近年来频频对外征战,对内赋税又轻薄,以致于国库空虚,甚至于入不敷出,朝中许多军饷都暂时拖欠着呢……”
当今皇帝不愿因战役而亏苦百姓,因而减轻了不少赋税,才不使民怨沸腾,如今若是继续征战,怕是不能继续支撑。
对内不得苦了百姓,对外又不得损了国威,若是继续打仗,的确是件难事。
“那若是不打了呢?”孟蘅问道。
景晏失声笑笑,抿了抿茶,道:“假若你是呼延力格,你可会就此放弃这大好机会?”
眼下瓦拉如日中天,而大周弊病久矣,犹如一堵满是腐朽的墙,在他们眼里一推即倒,换做旁人如何肯就此称臣作罢?
“呼延力格不知道在打些什么算盘,多半是不怀好意,如此情况,我朝如何肯轻易松口。”
孟蘅凝眸,转身将案几上的奏折理了理,道:“我不懂这些,但是依照殿下你同我说的而言,若战,便要及时充盈国库补足军饷,若不战,瓦拉向我大周俯首称臣,我们必也要将瓦拉牢牢控于掌心,方能得以安生。”
景晏拿出瓦拉与大周的地图,指着瓦拉道:“瓦拉地处东南,潮湿炎热不已,极擅密林作战,这些年凭着一支精锐队伍,陆续吞并了不少周边部落氏族,如今已不可同日而语。”
孟蘅望着地图上的一抹猩红的标识,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瓦拉的阿勒尔,就跟我们大周的上京城一样。”景晏解释道,忽地闻到一阵若有若无的淡香徐徐飘来,目光毋地从地图上挪到孟蘅身上来。
孟蘅低着头专注地瞧着,一双如星光般璀璨的眸子扑闪扑闪,白皙可人的面颊上浮着粉扑扑的胭脂,似炎夏之际沾着珠露的蜜桃,浅浅的清香沁人心脾,景晏只需稍稍瞧着她,一瞬便能化解了方才的头疼火燎。
他也是急了头,这些朝廷大事同她细细说来,也只不过是叫她徒增烦忧罢了。
“罢了,这些事本就不应与你说,倒是叫你烦忧了。”景晏说着便想把地图收回。
“等等。”孟蘅一下子抵住景晏的动作,目光灼灼道,“殿下,瓦拉与大周,是不是只隔了一片密林和山脉?”
“是,密林之后便是一片山脉,瓦拉人当初便是因着出其不意的密林行踪,突破了我大周设在山脉之上的边哨,因而杀入了大周境内。”
孟蘅指着地图上的一大片密林,道:“在我们多数人眼中看来,这片密林和山脉是瓦拉无法逾越的障碍,更是我大周天赐的屏障,可是不然,他们筹谋多年,一朝入侵,想必是有备而来,如若他们愿俯首称臣,那便必然会谈和,是或不是?”
“是。”
“这里,如若他们诚心谈和,我们要瓦拉的这里。”孟蘅指着瓦拉腹地的一处贫瘠山脉,道,“此山脉上连大周与瓦拉接壤腹地,下连瓦拉背身,若万一瓦拉有后续的动作,我们也能一应知晓,且能迅速掌控全局。”
景晏目光落在孟蘅指尖处,若有所思道:“只怕瓦拉人不肯。”
“那便是他们的问题,我朝只要以相助瓦拉开拓此山脉土地为由,暗自驻兵于此,明面上,他们不会拒绝。”
“瓦拉曾以农耕为营生,瓦拉百姓多营生水草,若是此块土地能得我朝开拓,对瓦拉而言,的确没有明面上拒绝的理由,何况是他们率尔提出,对我朝俯首称臣。”景晏思量着,随后付之一笑,揽住孟蘅的腰,道,“王妃这样能干,三言两语便能斡旋此等危机,不知想要本王的什么奖励?”
景晏压低了声音附耳道:“晚上尝尝甜的如何?”
孟蘅羞赧地别过头去,随口道:“别闹了,外头还有人呢……”
景晏旋然一笑,刮了刮孟蘅的鼻子,“外头的人识趣,知道什么时候该来,什么时候不该来,再说了,我们上次不也是在书房里……”
孟蘅赶紧伸手捂住景晏的嘴,脸倏地蹿红,“殿下!”
孟蘅眉目娇嗔的模样惹得景晏心里霍然一快,忍住继续逗她的心思,转而正色道:“本王还想听听王妃的其他见解。”
孟蘅斟酌片刻,继续道:“不论瓦拉同意与否,殿下还请快快上书陛下,尽快充盈国库,回笼税收。”
的确,无论瓦拉来犯与否,国库乃大周之本,不可久久亏虚下去。
“莫提了,朝上大部分的官员食君之禄却不担君之忧,俸禄赏赐只进不出的,哪里有得空的闲钱。”景晏叹气道,“就拿后宫用度来说,皇后贵为国母,一年俸一千两,母后虽已经极力节省,但架不住兰贵妃花钱如流水般的用度,年年逾越份例,小半年便花去了千两,如何能补?”
“陛下竟也不管?”孟蘅惊道。
“父皇日理万机,此又归后宫事宜,母后虽提及过,父皇也只是不痛不痒地说道几句而已,没有用的。”景晏将地图收了回去,道。
“兰贵妃,究竟为何能盛宠十余年不衰?”孟蘅忽地问道。
兰贵妃的确是生的雍容华贵,仪态万千,可是后宫中的女子哪有不美貌之人?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况且兰贵妃已经入宫侍奉二十载,早已算不得二八年华的少女。若说是因为她诞下了皇长子,才得此殊荣,可是皇后亦有景晏,比景昶而言,景晏更具谋略隐忍,更有能当大任之才。
“莫不是因为文家?”
景晏抿了抿唇,松开了孟蘅的腰,缓缓道:“父皇在未继位之时,曾爱上过一女子,奈何那女子地位卑贱,不堪与当时被立为太子的父皇相配,父皇便娶了母后,父皇登基后,想以僭越的‘贵妃’位分赐封那女子,只可惜那女子身子不好,病逝了。我猜想着,兰贵妃似跟那女子有些关联,所以才会如此……”
爱屋及乌么?
原来高高在上的君王,也有得不到的人,无法弥补的遗憾。
也是,这世间,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又有谁能真正无憾呢?
景晏将孟蘅所提的意见上诉给了皇帝,皇帝听了对景晏赞叹有加,依照景晏所言而定,瓦拉对此提议觉得不可置否,却又想不出什么法子拒绝,便只拖延着,暂且退出了边界几里,两边僵持,不肆乱动。
这几日的天渐渐转凉,可恰这阳光照拂也不冷,景晏牵了匹马来站在王府前,言笑晏晏道:“今日时辰恰好,陪本王去郊外逛逛。”
因着瓦拉一事,朝堂上下都松了一口气,景晏最近也得了空,便时时带孟蘅出门瞧瞧。
孟蘅不是爱热闹的人,所以景晏便包下了玉楼馆,陪着孟蘅听了一下午的戏,回来时只提了一嘴不会骑马,没想到今日景晏便拽着马来了。
孟蘅徐徐行至马前,这是一匹不算高大的马匹,眼珠子乌溜溜的霎时有精神,孟蘅伸手摸了摸,它好似有灵性一般,立马低下了头,马毛松软流畅,孟蘅朝景晏会心一笑,如破云而出的暖光:“它好温顺的模样,我见着欢喜。”
景晏将缰绳递过来,道:“这匹马是马厩里最温顺的了,年纪也不大,身量也不高,恰好能给你骑。”
孟蘅接过缰绳,见景晏一揽衣袍,翻身上马,等孟蘅抬眸,景晏早已坐在了马背之上,微微曲着身子,朝她伸手道:“上来。”
孟蘅咬了咬唇,犹豫地把手递了过去。
“踩着那个鞍边上来。”
孟蘅没骑过马,平日里就算是上下马车也是被云舒半搀半扶地送上去的,景晏只腾了一只手出来扶着孟蘅,孟蘅使了好几回劲儿,都上不来,最后还是云舒往孟蘅腰上一提,孟蘅才费力地爬了上来。
孟蘅坐在景晏前边,听得他低低的声音从耳旁叹息:“吾妻,你这骑术还有待提高啊,比我想象的还要差劲些。”
她平日也没学过骑马,好么。
孟蘅黑了黑脸,一路上较劲不说话。
二人同乘一匹马,慢悠悠地迈过喧闹嚷嚷的集市,从东大街蹿到西大街,贺行衣和云舒二人一左一右,在后边远远地护卫着。
不到半晌,马停在了郊外一处小草庐间,里头照样还停着几匹马,一个老翁迎面来牵了马,笑道:“殿下可算来了,他们都在那边等着呢。”
“好,本王知道了。”景晏翻身下马,一如先前单手朝孟蘅伸出,眉目微挑地看着她。
孟蘅只觉身后的宽阔臂膀忽地消失不见,有些不安全的落寞,毋地舔了舔自己的唇,手足无措地瞧着景晏。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