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公的确有个幼子,只不过是早些年在外收养的,上京中人甚少听闻,一直未寻到合适的机会回京。
“我家阿弟和我一同和叡王妃约好了在万国寺,只不顾我在闺中被父亲禁足,这才以若风的名义约出阿蘅,你们也真是够厉害,一个个的,说的比戏文还厉害!”杜若薇说的滴水不漏,拉住了孟蘅的手示意她宽心。
“民妇眼拙于人,寻常见到陌生男子便说是什么陌生人,也不会多加留意罢?怎会往不干净的方向扯?可见是有人指使啊——”谢辞已在一旁幽幽道,一转将折扇合上。
孟蘅心下暖融,感激之意跃然而上,杜若薇今日如此帮衬,倒是要叫她记上一辈子了。她又瞧了瞧一直从旁打边鼓助她的谢辞已,以深深一眸以示感谢。
如此,这二人之话悉数不可信之,反而愈发可疑。
赵五连连埋着头,不敢多喘一丝气,环儿亦然死死地咬住唇,面色发白。
他们如坐针毡,却仍是不肯松口,想必是缺了最后一根稻草——
“叡王殿下,如今是不是该给个决断?”杜若薇不卑不亢地看着景晏,言之凿凿道,“仅凭这几人的惶惑之言,便要动辄将不贞的名头扣在阿蘅身上,如此居心,实在过分!若不及时斩草除根,他日更指不定掀起什么大风大浪!”
“你们两个胆子也是大着,竟敢如此污蔑叡王妃,不知是何人借给你的胆子啊?”谢辞已傲然道,手中一把折扇已然挑起了环儿的脸,“你这对翡翠坠子倒是别致,看着不俗……”
环儿畏缩着退后,磕头道:“俗物而已,俗物而已。”
在场人无不是贵族名门,自幼对这些玛瑙玉石把玩甚多,怎会不认得?
而这样的翡翠,又怎是叡王府一个粗使丫头能够拥有的呢?
“这样好的翡翠,真是折煞了尊体。”孟蘅整瑕地理了理衣衫,从容不迫道,“不知环儿姑娘如今在哪里高就?竟有这样的本事,能当众污蔑本妃!”
环儿顿然被吓破了胆,呆在了原地,探求的目光看向高嫣,却又被狠狠地瞪了回来。
“我瞧着这翡翠,倒像是宫里的样式。”谢辞已细细端详道。
“哦?”景晏半抬起眸,也打量一眼,“的确有些像是宫里是二等宫婢所带的,环儿如今可是另谋高就了?竟连本王都不知道——”
景晏语气淡然,却隐隐含着不怒自威的冷冽。
“奴婢,奴婢没有,奴婢一直都是叡王府的人!”环儿哇然嚎啕了起来,哭得发髻松散。
“那就是蓄意偷盗,理当杖杀。”景晏如冰霜的言语泼向环儿,惊得她浑身僵硬。
孟蘅漠然地望着她,心底快意一阵如风吹过,“环儿,你若供出幕后主使,如实以告,本妃可留你一命,否则你便是万劫不复……”
环儿不算聪明,却也掂量得清,今日即便不因污蔑的名头而被杀,这偷窃之罪也是能要了她的命。
如今孟蘅已然开了口,她便应奋力抓住这个唯一的求生机会。
“是郡主,是郡主指使奴婢的!”环儿连哭带爬地扯住孟蘅的衣角,啜泣道,“也是奴婢贪心该死,不甘于只做一个王府的粗使丫头,郡主答应了我,若能当众说您同外人有染,事后便会安排奴婢去宫里服侍,奴婢知错了,王妃娘娘,饶过奴婢吧,饶过奴婢吧!”
高嫣脸色骤变,卷曲的睫毛长长一动,连连道:“你胡说!是你告诉本郡主,叡王妃和人有私的,本郡主才姑且信了你!叡王哥哥,你信我!”
景晏厌恶地甩开云嫣郡主的手,道:“本王已有王妃,还请郡主自重。”
高嫣颊上青灰交加,眼眸里频频含了泪水,“叡王哥哥,你信我,我是被这两个狗奴才给蒙蔽了,这才诬陷了叡王妃……都是我的不是……”
“郡主也是担心叡王殿下您,才会如此的,关心则乱。”文絮如强压住内心的不甘,奉劝道。
“云嫣郡主怕不是脑子糊涂了吧?凭这二人的话也敢如此污蔑,这一次饶恕你,那下一次呢?你又要如何?兴风作浪到什么时候!”杜若薇别过头去,不再看高嫣,连同身后的文絮如都翻了好个白眼。
一丘之貉!
“蘅儿,你怎么看?”景晏偏过头去看孟蘅,征询道。
孟蘅垂眸,看着环儿悠悠道:“既然你一心想当宫里的奴婢,那便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恰好本妃礼佛之后会进宫去,你可愿同本妃一同前去?”
什么意思!高嫣愕然,像是被石块当场砸中心头,一股不可遏制的恨意瞬间化作无数悔意,一把抓住孟蘅。
她是要把这事情闹大么?!
“王妃姐姐,是我的错,嫣儿知错了,嫣儿不会再这样了!”
她求饶得梨花带雨,却挪不动孟蘅的一丝主意,只镇静道:“环儿,你可愿?”
环儿突地身子一僵,眼里燃起不可名状的求生之欲,越发热切道:“愿意,奴婢愿意!”
高嫣心如死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颓丧道:“孟蘅,你当真要把此事闹大?”
“闹大?”杜若薇冷嗤一声,反笑了出声,“云嫣郡主可是要笑掉大牙了,此事还不够大?如今人云亦云,你带了这么多的文家、高家人马来,将这偏殿团团围住,难道还是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来的?”
“叡王殿下,此事事关皇室体统,还是去宫里比较好,毕竟此处人多眼杂,若是口口相传了去,解决起来也极为麻烦——”谢辞已附和道。
孟蘅低低扫了一眼坐在地上惊慌失措的高嫣,眼底带不出一丝情绪。
多行不义必自毙。
倘若今日放过了她,那来日呢?
她既如此恨极自己,有朝一日若是朝着自己的身边人下手,孟蘅便是追悔莫及,万死难辞其咎。
这一出短暂的闹剧毋地转换了地方,随着景晏一声令下,偏殿一干人等悉数被带了回去,高嫣起初还抵死抗拒,架不住侍卫生硬,连拖带拽地跟了去。
彼时天色还未尽,暮鼓未彻,如意殿尽头,帝后同坐,孟蘅与高嫣真真切切的相对。
皇帝听完后沉默良久,眼底的淡漠已然深邃,只淡淡地望着面色凄楚的高嫣,久久不语。
“事关皇家体统,郡主你实在冒失草率!”皇后轻斥道。
高嫣哭得可怜,揉了揉眼珠子,道:“云嫣也是被下人蒙蔽,是下人唆使的云嫣,云嫣知错了——”
环儿跪在最角落,一听此言,属实按捺不住,连连将方才所言一字一句地告之。
“你胡说!”高嫣一掌打向环儿,指着她控诉道,“是叡王妃,她说着只要环儿承认是我主使的,她便饶恕环儿一命……可是,云嫣不认,不是云嫣做的,我都不认,云嫣是被人唆使了,被人蒙蔽了,陛下,陛下!”
皇帝被搅得头有些发昏,语气滞了滞,转瞬听得门外一阵宣,兰贵妃盈盈而来。
“贵妃娘娘!”高嫣像是把住了救命稻草似,牢牢扑了上去,哭得忿激。
兰贵妃徐徐朝皇帝一礼,眼犄角儿窈窕一动,似笑非笑道:“也不怪陛下怀疑你,都是臣妾的不是,前几日嫣儿还到臣妾这里来,说叡王妃的事情,还一直不信,但是这几个狗奴才说得言之凿凿,这才叫嫣儿信了。”
兰贵妃绮丽一语,说得环儿面如土色,一瞬连魂魄都不知该去往何处。
“哦?果真?”皇帝将信将疑。
“臣妾怎么敢欺君呢?”兰贵妃轻轻拂袖,腰肢扭着落座,又道,“臣妾还说着,若是真是如此,便要一锤定音,又不得有损皇家颜面,便派了文家的一些府兵前去帮她,臣妾也说了,此事当真的话,这婢子便是揭露有功,可以来臣妾身边伺候,大抵便是如此了。”
孟蘅簌然一讶,兰贵妃只三言两语,便将高嫣维护撇清得一干二净,反而又受了蒙蔽的无辜之罪,实在厉害。
“陛下,请听臣女一言。”见皇帝似有犹豫,杜若薇便上前道,“就凭着环儿和赵五这二人的身份,有何胆子用心,公然诬陷王妃?再说了,这二人看似都与云嫣郡主毫不相干,若真是正义使然,何必特意去寻云嫣郡主,直接去京府尹即可——”
杜若薇的话一语中的,让本将偃息旗鼓的皇帝态度又蓦地绽开。
赵五惊然,跪着道:“小的日日担心这件大事,巧合地遇见了云嫣郡主,这才和盘托出,绝非勾结啊,小的……”
孟蘅抑不住心底的寒颤,冷道:“平日手脚如此不干净之人,竟也胆敢说出此事,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赵五,究竟是你正义性使然,还是有人从旁指点污蔑!”
兰贵妃丽眸微盼,挑了挑,道:“叡王妃怎生了这般大的气,说来说去,都是这两个贱奴才的不是,以本宫瞧着,拖出去便是,何必如此纠结……”
孟蘅心头止不住冷笑,面上却一如抛光似的明澈,不卑不亢道:“贵妃娘娘以为,是这二人活得太久,来特意整些事情,诬陷于我?”
孟蘅柔浅平淡的目光中藏在跌宕起伏的恨意,对上兰贵妃言笑晏晏之后的杀意,交错一瞬,只觉周遭空气都燥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