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蘅微微蜷曲了手掌,心中打定主意他还是疑心不消,便主动出击,道:“殿下可是想纳侧妃了?”
“什么?”景晏张了张口,眼底的讶然一时拦不住。
孟蘅咬了咬唇,吞吐道:“孙……孙小姐,那日我在外头听见了,你,你答应了同孙小姐一起去郊外……今天又在小香榭阁看见了她在你身边……我以为……”
景晏低低笑出声,一扫先前的疑虑,解释道:“原来是因为这个,孙小姐盛情邀约,本王自然是不好拒绝,所以有劳他日王妃娘娘,和本王一同赴约。至于今日,本王也没料到她会跟来,本王约的是孙何,不是她。”
“果真?”孟蘅歪了歪头,这才抬眼直视景晏。
“当真,阿蘅——”景晏拖着长长无奈的尾调,捏了捏孟蘅的脸,“你这醋味可以收一收,本王有你在身边,就已经麻烦得不得了了,哪里会再招惹旁人。”
孟蘅窘迫地垂下头,卷而长的睫毛之下,白皙娇俏的脸上浮着两片似火烧云的绯红,让人忍俊不禁。
“我很麻烦么?”孟蘅小声嗫嚅着,却被景晏听得一清二楚。
景晏举箸而笑,不答反道:“本王交代好了,不知道王妃娘娘还有没有胃口继续吃一些?”
“殿下对不起。”孟蘅讪讪道,“是我误会你了。”
说罢,孟蘅便拿起筷子,夹起菜放到景晏的碗里。
景晏含笑地点一点孟蘅的额头,道:“今日我约孙何,是因大皇兄。”
孟蘅诧然抬眸,顿时有了精神,景昶?
“最近几日,大皇兄皆称病未上朝,说是感染风寒,就连整顿吏治这样的要事都主动交予了二皇兄,这一贯不似他的风格,我派人去肃王府看他,也一并被赶了出来,闭门谢客。”
是因为小香榭阁的事情,还是其他?
依着景昶这样暴戾狂傲的性子,怎么可能愿意将自己手中的要事拱手让人?
“可是病了?”
景晏摇头,沉吟道:“不知,可能真是身子不爽了罢。”
景晏自己的话就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景昶身子壮硕雄健,常年骑射,区区一点风寒怎么可能会让他一病不起?
难不成真是为他杀人而在避风头,掩人耳目?可若是景昶一直闭门不出,她又如何寻到机会,抓住他的把柄。
孟蘅眸子紧了几分,有些难办。
“说到肃王殿下,我今日去小香榭阁的时候,还见着肃王殿下揽下的厢房呢,店家说肃王殿下包下了厢房,不许他人入住,还交代店家说会常常来。”孟蘅故作无意道。
“景昶常常去小香榭阁?”
“是,听店家说,还宠幸了阁里的一名姑娘,就是前几日的事情。”秋和新端上了一盘果盘,里头的荔枝又大又圆,孟蘅拾起一颗便拨开,继续道,“但是也奇怪,这姑娘自从被肃王宠幸了之后,便再也没见到她了,他们都说她是跟着肃王殿下享福去了。”
景晏似有所察,神色微动:“是么?可能是这位姑娘很得大皇兄欢心,所以大皇兄才会彻日闭门不出。”
据他所了解,景昶一向贪恋美色,声色犬马,府中姬妾成群,醉心于美酒美色不分昼夜,也是常有的事情。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孟蘅将拨好的荔枝含入口中,漠不关心道。
见景晏沉着眸久久不语,孟蘅心知目的已经达到,景晏本就极为忌惮关切肃王的一举一动,如今更甚,眼下皇帝身子不大好,朝中局势微妙,牵一发而动全身。
孟蘅轻轻抚上景晏皱起的眉头,不平不淡道:“殿下莫要老是皱着眉头,不好。”
景晏搭住孟蘅的手,轻轻放下,“好,我答应你,在你面前我不会皱着眉头。”
更深露重,秋意趁着夜色徐徐钻入上京城里,空濛的月色被乌云遮盖地一丝不苟,夜半时分,孟蘅辗转着睡不着,回首见榻边的景晏睡得不怎么踏实,便小心翼翼地掀开被褥,将房内唯一熹微的烛火剪去。
孟蘅悄然推开窗户,庭院萧索寂静,伸手不见五指。
既然景昶一直闭门不出,那便要他不得不出。
次日起,景昶强娶民女、德行有空的言论从坊间纷纷传开,一度甚嚣尘上,惹得人群物议沸腾。
以讹传讹之事,无需费心思,上京城里的贵夫人官太太皆是百无聊赖之人,给她们些许勾勒,她们便能从头到尾地宣扬出去,甚至还传着肃王和先前的文焌一样,是得了脏病的,所以才闭门不出。
彼时是个秋光正盛的好日子,景晏觉着毓秀阁里没了梨花点缀显得过于孤寂单一,便从外头差人寻来了几盆上好的盆栽放在毓秀阁里,沾一沾热气。
孟蘅一手拿着剪子修剪,一手掰开枝条,朝着茂盛繁密的枝叶唰唰几下,便将盆栽修得精致。
“小姐,小姐——”锦绣提着罗裙往里头走,孟蘅见她火急火燎地赶过来,便屏退左右,只留下她与云舒在庭院间,听她诧异道,“肃王去了小香榭阁。”
孟蘅不疾不徐,道:“你怎么知道?”
锦绣拿出一封信笺来,道:“今早有人将这信笺塞到云锦坊的门前,说肃王此刻在小香榭阁里,但是究竟是何人,我不得而知。”
孟蘅接过信封拆开一看,未落款姓名,想来是有意助自己,便将信封搁置在一旁,道:“云舒,去告诉贺大哥,叫他让上回那个说书的立马登上台去,好好说道说道。”
云舒得了令,立马出府去。
“说书的,说什么?”锦绣问道。
孟蘅目光霭霭,一贯清透的眸里多了几分讳莫如深:“自然是说上京城最近的大事。”
回首望着天边云影徘徘,孟蘅罢了手中的剪子,看着自己衣裳上沾着泥泞枝叶,道:“锦绣,去库房拿件衣裳来,我要更衣。”
“库房?”锦绣愣了愣,库房里都是些艳丽华贵的衣裳,素为孟蘅不喜,加上她家小姐平日里就爱亲自动手做一些素雅的衣裳,因而这些华服都统一搁置在了库房里头,如今要从库房里挑那些华丽奢靡的衣裳,的确惊了锦绣一把。
锦绣挑了一件藕色云霏缎织彩金丝锦衣,梳了惊鸿髻,别着桃色珠玉璎珞,显得尤为妩媚动人,为了能同这衣裳相配,孟蘅更着意在眉间画了与之相称的红梅花钿,流苏坠坠下,一改往日淡雅清隽之貌,更平添几抹艳丽高贵之色。
梳洗过罢,孟蘅从正门堂而皇之地出去了。
快上马车时,锦绣还不确定地问道:“锦绣多嘴一句,小姐这是要去哪里?”
孟蘅知锦绣心中所想,只是迟迟不肯问出口,朝她泰然一笑,道:“小香榭阁。”
早早就说过,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今日她便是来刮一刮这东风的。
正到小香榭阁,车夫想着把马车停到偏于一角时,孟蘅忽地道:“先暂时在这街角留着,我去去便回。”
车夫听着吩咐往阁前的空地一停,小香榭阁居于闹市之中,唯有这一块空地是能停下一辆马车的,因而格外引人注目。
今日行事,便是越引人注意越好。
孟蘅在锦绣的搀扶之下大步入内,一路上的人皆是侧目望着她,招摇明艳如斯,孟蘅生平还是头一回。
说书人正在里头眉飞色舞地说着景昶的“风流韵事”,惹得周遭人兴致勃勃,就连茶酒都忘了喝,说书人只每说上一桩,底下人便是一阵激烈的鼓掌。
“话又说咱们的肃王殿下,威武雄健,出身高贵,多少女子趋之若鹜,肃王殿下又素爱美色,可谓是双向而行,这不,在咱们小香榭阁里就相中了一姑娘,临幸后直接带走享福,如此只怕是成了庶妃,飞上枝头当凤凰咯——”
底下一片唏嘘的沸腾声。
“不过自古有道是,雨露由来一点恩,争能遍布及千门。三千宫女燕脂面,几个春来无泪痕?肃王殿下雨露遍及天下,乃是我大周风流第一人。”说书人继续道,“可惜了,这肃王府里的美人都塞不下了,肃王殿下还要在外招惹,强抢民女呐!”
“不知餍足,旧人哪有新人香。”底下一人附和道,顿然激起一片哄闹鄙夷之声。
“只手遮天,谈何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底下人个个面露讥诮与愤懑,最后在一波又一波的喧闹之中,化为无声的叹息与切索的私语。
只听得哐当一声,一个从高处掷下的茶盏忽地砸在说书人的脚边,炸开一地惊雷。
“放肆,简直胡说八道!”
从三楼的厢房里传来厚沉沉的斥责声,隐隐带着大厦将倾的雷霆暴怒,惊得整个小香榭阁都敛声屏气,面面相觑。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另一个茶盏接踵落下,直直命中说书人的脑袋,砸得他顿时血流如柱。
众人失声惊叫声里,茶盏碎屑浸染着血迹从说书台之上缓缓滚落,底下人抬头正见的,便是景昶铁青的面容,阴骘狠辣的目光扫过底下诸人,仿佛下一刻便要将所有人撕碎。
万籁俱寂,周遭人纷纷小声地窃窃私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