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桃静静望着凤玦,她从未见过他脸上有如此复杂的神情。
有悲伤、有追忆,却独独没了方才的怒色。
“若是王爷愿意,妾身愿闻其详。”
“本王给你讲个故事吧。”凤玦阖上双目,似是在脑海中将记忆深处的画面解封。
良久他才睁开了眼,娓娓道来。
故事里的小男孩,出生于帝王之家。
只是,作为最不受宠的叶嫔的儿子,他并没有像其他皇子一样,一出生便被千恩万宠地惯着。
宫中其他皇子,皆是大家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小祖宗。
唯有他,除了能够与皇子们一同在上书房进学外,从未得到过父皇一丁点儿的关注。
而他的母妃,也是不争不抢,成日里在佛堂中吃斋念佛,朗经诵文。
即便如此,这位皇子依旧是极为兄弟中最勤勉的。
在别的皇子还窝在自己母亲怀中撒娇时,他便已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等诸如此类的文章了。
太学之中,就连最为严厉的太傅私底下也对他赞不绝口。
只是,诸位皇兄都被父皇轮番抽查课业时,他依旧只能独自坐在窗前,一遍又一遍地默诵着艰涩难懂的书文。
他像天下所有孩子一样,渴望着父母的关怀。
但春去秋来,那位至高无上的帝王,像是被无情地从他的生命中抹去了一般,从未出现在他面前。
小皇子只能在一年仅有寥寥数次的宴会中,看一眼那位气宇轩昂的帝王,并暗暗以他为目标而努力着。
某天,偶然路过皇后宫中的小皇子,听到了几个碎嘴宫女的窃窃私语。
她们说,那叶嫔怀胎不足十月便生了这小皇子,再加上叶嫔少有恩赐,谁知是不是叶嫔秽乱后宫生下来的孽种!
她们说,陛下自这小儿子出生后便未曾见过他,怕不是念着叶嫔娘家的功劳,才没有翻脸。
小皇子少时便极沉得住气,他并没有上前指责她们,而是默默地离去,从此在心底种下了怀疑的种子。
他没有去问任何人,传言是否属实,而是将困惑藏在心底,暗地里观察着所有人的言行举止,以验证自己心底所想。
直至有一天,叶嫔被先皇以欺君罔上之罪赐了毒酒。
她临死前,大片大片的血色从她的口中喷涌而出,身上本是极为素净的衣裳似染上了落梅点点。
她将小皇子揽入怀中,声音颤抖着道:“你是……皇家的血脉,也是……母妃的……骄傲。”
然后,那位叶嫔便如皇宫内无数朵凋零的花一般,缓缓沉入了后宫这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之中。
零落成泥碾作尘,可有香如故?
凤玦向阮桃诉说这一“故事”的时候,语气并无太大的波澜,平静地像在说一个与他不相干的人。
“而今日,太后所赐耳环,便是本王母妃生前之物。”
“妾身明白了。”阮桃听了这么一段往事,心底也是颇为沉重。
难怪凤玦在皇宫之时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只是这太后的行事,实在令人难以琢磨。
据阮桃所知,凤玦的王位便是这位前皇后的一力促成,可如今她却又将凤玦母妃遗物赠与自己,使得凤玦一度情绪失控。
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你先退下吧,本王现在不欲与他人言语。”
凤玦说完这话,便转身入了内室。
阮桃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静立良久。
生于帝王之家,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这些都已是既定的事实,无法改变。
而此刻的阮桃,却暗暗下定决心。
即便不为师傅的嘱托,也要将凤玦身上的毒医好。
转眼间便是数日匆匆而过。
这一日,阮桃照旧在凤玦为她准备的地方苦思冥想地研究解药。
她比对着古书上的制蛊过程,列了数十种药草,却始终不得其法。
正当她颇为苦恼之际,红羽却自外而来,为她呈上一封信笺。
信笺乃苏大将军之女苏蓉所传。
苏蓉尚未出阁之际,二人是关系极为亲密的闺中密友,近些年因苏蓉忙于管家事务,无暇与阮桃相聚。
但即便如此,每过一段时间,苏蓉都会与她通信说说近况,偶尔也会抱怨一番婆婆的不近人情。
而阮桃也会变着法儿地给她说些趣事,并声情并茂地在信中描述自家嫡母吴氏与阮莲数次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故事。
一来二去间,二人非但没有疏远,反倒更为亲密了。
阮桃本以为今次她传来的信也是诉说近况,却未想到,苏蓉开头担忧着阮桃在王府中的生活,直言阮桃这么好的姑娘实在不应该嫁给凤玦这样无情的人。
末了她却并未提及有关自己的事,只说约阮桃前去狩猎踏青。
到底是将军的女儿,就连姐妹相约,也不拘于挑选那些个胭脂水粉,开口便是要与阮桃好好比试一场。
阮桃自无不应的,含笑写了封回信,吩咐红羽送去。
行程虽已定下,但毕竟她现下的身份不同往日,于情于理都是要和凤玦打个招呼的。
只是阮桃没有料到的是,凤玦不仅答应得很快,还问了一个令她瞬间想钻进地缝里的问题:“你会骑马吗?”
既然要追逐猎物,自然应该策马而行。
然而很不巧的是,阮桃虽然医术毒术都是一绝,连轻功也可以算得上是个中翘楚,唯独这骑射之术生疏无比。
毕竟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也有道是杂而不精,若不是数年如一日专心于某一方面,又怎能取得远超常人的成就呢?
阮桃还未出声,凤玦便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道:“正巧本王近日里无甚他事,不如便由本王来教你,如何?”
这句话对于阮桃来说可太有诱惑力了。
作为曾经的皇子,凤玦自然与其他人一样,都接受过最好的师父教授的骑射等术。
不论他学得如何,总归比她这半吊子来得好。
于是二人就此定下来了,明日便去王府的马场,由凤玦亲自教阮桃骑射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