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原吉的嘴唇哆嗦着,原本准备好的一大篇弹劾奏章,此刻仿佛有千钧之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说江澈擅开边衅?
可人家把俘虏和战利品都送回来了,名义上还是为你大明扬威。
说他藐视君上?信里字字句句陛下,恭敬得挑不出半点毛病。
江澈甚至都懒得跟他们玩什么朝堂争斗,他直接用一场发生在千里之外的海战,让所有针对他的声音,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咳……咳咳……”
龙椅上,本就体态肥胖的朱高炽,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一张脸涨得通红,呼吸急促,死死地盯着那封信,眼中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皇上!皇上!”
身边的太监大惊失色,连忙上前为他抚背顺气。
朱高炽却一把推开他,颤抖的手指着殿下的群臣,想说什么,却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猛咳,喉头一甜,一丝血迹从嘴角溢出。
“快……快传太医!”
整个文华殿,瞬间乱成一团。
京城的乱局,远在万里之外的江澈一无所知,也毫不在意。
对他而言,那座巍峨的紫禁城,不过是北平宏伟蓝图上一个遥远的注脚。
当朱高炽在病榻上咳血,为如何钳制他而绞尽脑汁时。
江澈的钢铁舰队,正沐浴在赤道灼热的阳光下,犁开碧蓝如洗的南洋。
空气湿热黏腻,海风都带着一股草木腐败与香料混合的奇特味道。
“王爷,那就是马六甲?”
破浪号高耸的舰桥上,章武正举着一具单筒望远镜,好奇地眺望。
“嗯。”
江澈站在章武身边,并未举镜。
他那双深邃的眸子,仿佛能穿透数千米的距离。
从被俘的佛郎机人口中,他已经榨干了关于这个时代世界海权格局的一切。
这个叫阿方索的家伙,也算是个不折不扣的枭雄。
他用血与火,为他的王国在这里楔下了一颗至关重要的钉子。
控制马六甲,就等于扼住了东西方贸易的咽喉。
“他们的船还挂着布。”
港湾里,停泊着十几艘三桅或四桅的卡拉克帆船。
与破浪号这样长逾百米、周身覆盖着冰冷铁甲的庞然大物相比。
它们确实像是一堆精致的木头玩具。
“不要小看任何敌人。”
“传令,派交通艇,告诉他们,大明王师奉天子之命巡狩四海,欲借道西行,请他们行个方便。”
江澈的命令通过传声筒,迅速下达到通讯部门。
片刻后,一艘挂着黄龙旗的小型蒸汽艇,拉着长长的汽笛,冒着白烟,如离弦之箭,朝着佛郎机人的港口冲去。
……
马六甲总督府。
总督兼舰队司令,佩德罗·马斯克雷尼亚斯,正烦躁地擦拭着额头的汗水。
该死的热带气候,让他引以为傲的丝绸衬衣紧紧贴在身上,闷得他快要窒息。
“将军!那些东方人派了使者过来!”
佩德罗放下擦汗的白巾,慢条斯理地端起一杯葡萄酒,轻蔑地笑了。
“使者?一群驾着奇形怪状大船的异教徒,也配称使者?”
从瞭望哨第一次发现东方舰队开始。
佩德罗就陷入一种混杂着警惕与傲慢的复杂情绪中。
那些船很大,非常大。
通体漆黑,没有一根桅杆,烟囱里还冒着滚滚黑烟,简直是魔鬼的造物。
可那又如何,在这片海域,佛郎机王国才是唯一的主人!
他拥有坚不可摧的马六甲之墙,拥有二十门青铜加农炮,还有一支足以横扫任何苏丹王国的舰队。
“他们说什么?”
佩德罗抿了一口酒,懒洋洋地问。
“他们说……他们是什么大明王师,奉他们皇帝的命令巡视海洋,想从我们的海峡过去。”军官小心翼翼地复述着。
“噗!”
佩德罗一口酒全喷了出来,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
“哈哈哈哈!借道?他们以为这里是什么?乡下人进城的泥路吗?这是我王浴血奋战打下的领地!”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远处那支黑压压的舰队,眼中满是贪婪。
“告诉他们,可以过去,但必须放下所有武器,交出船上三分之一的货物作为通行税。并且,他们的头领,必须亲自到城堡里来,向我,向伟大的佛郎机国王陛下,致以最谦卑的敬意!”
“将军,这会不会激怒他们?”军官有些不安。
佩德罗猛地回头,一脚踹在军官的肚子上。
“蠢货!你怕什么?我们有坚城,有大炮!你看他们的船,连一门炮的炮窗都没有!不过是一群虚张声势的铁皮壳子罢了!”
“去,就这样回复他们!如果他们不同意,就让他们尝尝佛郎机火炮的滋味!”
……
蒸汽交通艇飞速返航。
信使将佛郎机人的回复,原封不动地呈报给江澈。
所有军官的脸上,都浮现出毫不掩饰的怒意。
“他们欺人太甚!什么东西,也敢要我们交税?还让你去跪拜他们?”
江澈的脸上,依旧古井无波。
“命令,全舰队。”
“左舵十五,与敌港保持距离两千米,呈单纵战列线。”
“测距,修正弹道诸元。”
伴随着命令下达,庞大的钢铁舰队开始缓缓转向。
一艘艘巨舰如同被无形之手拨动的棋子在海面上排开阵型。
黑洞洞的主炮炮塔,无声地转动。
对准了远方那座在它们眼中渺小如沙盘模型的城堡。
“我们不靠近了打吗?”
林叙有些疑惑。
江澈摇了摇头,“一个时代,总要有落幕的挽歌。”
“为他们奏响这首挽歌,是我们的荣幸。”
他的话音刚落,旗舰的汽笛发出短促而尖锐的鸣叫。
那是攻击信号!
“全舰队,目标,敌方棱堡。”
“三轮齐射,自由开火!”
……
佩德罗正得意洋洋地站在城墙上,等待着东方人的屈服。
他看到那些黑色的巨舰在远处排成了一条奇怪的线。
“将军,他们在干什么?”身边的副官不解地问。
“谁知道呢?也许是在向他们的泥塑神像祈祷吧!”
佩德罗哈哈大笑,引来周围一片附和的笑声。
就在这时,他看到远处那些巨舰的侧面,猛地喷出了一团团巨大的火光与浓烟。
隔了数秒,一阵沉闷如远雷的轰鸣,才滚滚传来。
“他们在干什么?在这个距离开炮?是疯了吗?”
佩德罗笑得更厉害了,“他们的炮弹连一半的路都飞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