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别的组相比,你们的项目的进展确实更慢一些,公司近期要裁员,我们部门有名额,你们组需要离开一个人。你先想想,周三之前给我答复。”
陶念如遭雷击。
“这个项目确实进展停滞了一段时间,但是只要取得成果,效益不可估量,我们为这个项目努力了两年,成果在即,在这种时候开除谁,都太不近人情了。”
“在即是什么时候?”
陶念语塞,虚拟浮动遇到了一个技术上的问题,但是这是无法估计的,三个月可能,半年也可能,甚至一年也可能。
“陶念,你在我手下很久了,我非常认可你的工作能力,但是公司有公司的规定,我无能为力。”
“那开除我吧。”陶念平静道。
“陶念,这是公司,不存在赌气。”
回到A区,她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呼吸渐渐变得急促,手握成拳,又松开,内心里想要捶打些什么东西,但门外不远就是同事的工位。
她心里闷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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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
“我是鄢南谨。”
“哦,鄢南谨。”
震天响的音乐隔着手机往耳膜上砸,鄢南谨眉头瞬间皱起,“你在哪儿?”
电话里传来含混的声音:“酒吧。”
鄢南谨沉了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问:“哪间酒吧,地址?”
“淮阳路3号‘不加班’”。
鄢南谨打开免提,在微信上发了位置共享过去,拎起外套,开车直驱淮阳路。
他把手机挂在仪表台支架上,时不时问两句话给陶念。
起初,电话那边还一句一句回应,到后来,她把手机放在桌子上,声音就不甚清晰了。
陶念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电话里的声音越来越大,但在音乐声中也是涟漪浅痕。
她穿着西裤衬衫,腰肢纤细,双腿修长,坐在吧台前,落寞颓丧,看起来像是失恋一般。
别具风韵。
不时有人搭讪,都被她一一回绝。
“美女,一个人喝酒啊。”
“我想安静喝酒。”
“交个朋友嘛。”
陶念不答话。
“都来酒吧了,一个人在这儿喝酒撩骚,还装什么清高。”
陶念厌恶地看了身旁倚在吧台桌面上的男人一眼,侧转过身。
“滚开,放开我。”
陶念伸手背后去拿威士忌的瓶子,刚碰到瓶身,一个高瘦的身影冲到身前,挥拳一击,猛砸在闹事男的脸上。
她的胳膊上一松,身体向后踉跄了一下。
“再碰她一下,你会死。”
他目光锐戾,气质骤然凶狠,闹事男的嘴角渗出血,显然被揍得不轻。
周围有几个人往这边看过来,间杂明显女孩子的声音:好帅啊。
陶念慢了半拍后反应过来,害怕闹事男反扑身前的人,握着酒瓶的手拿到身前,站在那人身旁,方看清是鄢南谨。
“鄢董?”
鄢南谨扫了一眼她手里的酒瓶,自己接过来,又把她拽到身后,“好好呆着。”
陶念有些懵逼,看着高挑劲瘦的身影,一时有些呆愣。
所幸,地上的人识趣地滚了。
“鄢董,你怎么在这儿?”
陶念身体小幅度前后轻晃,鄢南谨看她脸红红的,交辉翻滚的灯光下,像一株诱人的苹果树,“路过。还要再喝吗?如果你还想在这儿喝,我叫人过来。”
“为什么要叫人过来?”她已经有些反应不利索了。
“我担心那滚蛋去而复返。”
陶念想到刚刚的冲突,摇了摇头。
“那我送你回家。”
两人穿过拥挤的人群,陶念跟在鄢南谨身后,一点儿没磕着。
两人上了车,开出一段路,陶念捂着嘴巴,鄢南谨看了她一眼,又正过头,朝前看“再忍一下。”
他把车开到路边,停好,陶念打开车门,一路左顾右盼奔到垃圾桶旁,“哇”地吐了。
半腹空空,余下也全是威士忌,她的胃里一阵绞痛,泪意上涌,又压了回去。
鄢南谨拿着纸抽,跟在她身后,等她吐得差不多了,才上前,站在她身侧,路灯拉出斜斜长薄的身影,他递过水和抽纸。
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他们停车的地方离江边不远,初秋时分,天气刚刚凉爽下来,微风习习,鄢南谨觉得刚吐过就闷在车里不好,用下巴指了一下不远处,“那边有长排座椅,我们过去歇一会。”
陶念胃里还是痛得厉害,只想原地蹲下,顺着他的目光过去,眼见不算远,遂道:“好。”
两人并排走着,事实上,他们之间交往不多,身份差距亦大,最多算是在专业问题上沟通讨论过,换作平时,陶念大约能发现今晚奇怪奇妙的气氛。
但不知是酒精拖累了感知,还是她此时太累太难受,她好像已经精疲力竭,无暇他顾。
两人靠坐在木制的休闲椅上,风轻轻地,夹杂着江水秋意的味道,胃因为身体维持着略蜷压的姿势好受了许多,她的醉酒清醒了一些,目光放空,远眺离岸。她悠悠道:“我负责的项目,在技术上卡了,我们每天调试,半年了,一点进展也没有,现在,组里因此而要裁员。我连自己手下的人都保不住,我这样废物,全无价值。”
她脑海里闪过一些画面,那些失望的眼神,以及它们的主人用各种方式隐晦表达的:你这个废物,为什么存在?为什么不死掉?
陶念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鄢南谨说这些,不是因为他是技术大佬,不是因为同为技术人员,能对她的困境感同身受,她只是在这一瞬间,产生了一些脆弱的,依恋。
事实上,陶念没有指望鄢南谨答话,她沉浸在过往里。
鄢南谨心头巨震,项目进展不顺利,有停滞,不得不裁员,这样的事情确实让人很挫败、很难过,但也寻常,为什么这样的小事,在她这里,能和“废物”、“全无价值”这种全面自我否定的话挂上钩?
他侧身看她,忽然觉得陶念很渺远,脑海中闪过飞扬方程式比赛中她的表现,心惊与恐慌蔓延席卷,而后,心里一阵抽痛,他想,她必然有过很深的伤害经历,而一时之间,做任何开解大约都是没有作用。他本是想要慢慢来的。
鄢南谨从椅子上站起身,半蹲在陶念面前,
“陶念,我15岁时,从少年班退学,离开原专业转向编程。18岁,我用奖学金成立了第一家公司。23岁,我和合伙人理念不同,我另立门户。27岁,在不被看好的情况下,我坚持上市。”
他顿了顿,看着陶念迷惘的脸色,继续道:“事实证明,我的每个决策都是正确的。但是,比起我过往做过的任何一个决策,我都更相信我现在的判断,”陶念眼中迷惘更甚,“你看着我的眼睛,”他沉毅坚定道:“你是一个非常非常棒的人。永远记住,”他的眼睛黑而亮,像流星点燃在夜空,“你的存在就是价值,我很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