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年夜饭，吃到最后，几乎全成了夜枫和夏溪的双角戏，我和夏溪对换了座位，挨着何进看春晚。
但我的耳朵却一直听着她们对话，夜枫问夏溪，为什么要叫我软然？夏溪说因为我硬不起来。
我一口酒喷出来，连忙解释说她指的是性格。
而夏溪也问夜枫为什么这么喜欢穿黑丝，夜枫说这是白丝，很长时间没洗而已。
我又一口老酒喷老高。
何进眯着眼睛看着我：“哥们你今晚是表演人形喷泉呢？春晚节目都没你好看。”
……
这两个女人，没一个好好问，也没一个好好答，搞的我如同嚼蜡，多少是有点后悔让她们坐一块的。
现在，她们互相了解完对方，又开始说我了，我抽着烟，目光假装在看春晚。
夏溪：“我没开玩笑，他当时趁我洗澡就跑上来了，我直接给送派出所去了。”
夜枫长长的哦了一声：“那次是你送派出所去的，我就说呢，莫名其妙给我借钱说出事了，原来是因为这个？”
“她还给你借钱？”
“对啊，没给你借过吗？”
“借过啊，他那次机构出事，我给了一千呢？”
两人目瞪口呆的说到这里，全都看着我：“高然，你怎么还给夏溪借钱呢，人家小姑娘脑子单纯，一个傻白甜你都不放过？”
“就是，软然，夜枫姐姐一看就穷的叮当响，白丝都穿成黑的了，你也好意思借？”
“高然！”
“软然！”
我眼睛看着何进手机里的春晚直播，死都不肯回头，假装听不见，而就在此时，何进点了暂停，用肩膀耸了我一下。
“高然，人家问你话呢。”
……
火锅是吃完了，酒瓶空了七个，算上何进吐了的一瓶，其余五瓶都被我喷出来了。
我看时间到十一点，于是让夜枫早点回去休息。夜枫问我夏溪住哪？我说我们楼上，她愣了几秒后，哦了一声。
此时，夏溪忽然拍下我肩膀道：“软然，新年快乐，有没有红包给我？”
我咽了口唾沫：“一会发微信。”
“高然，我有吗？”夜枫看着我。
我嘴角一丝抽动，僵硬的微笑点头，说有。
然后，何进弱弱的探头过来：“高然，我……”
“滚！”
“好勒。”他默默的转头看春晚。
夏溪起身伸个懒腰，撕开我抗上来那个大快递盒子，从里边拎起一把黑色的Fender吉他，递到我手里。
“送你的新年礼物，以后有吉他就别清唱了，人家跳广场舞的还有音箱呢，来，先唱一首曾经的你。”
我人麻了，这把吉他最少也得大几千，她哪里来的钱？
就在我嘴角抽搐的摸琴时，我忽然感受到后背一阵发凉，回头一看，夜枫的脸阴沉的吓人。
我知道她没钱送我礼物，但我一点都不在乎，真的，因为我也没给任何人准备礼物。
可这种情况下，我也不想让夜枫面子挂不住，于是笑着说。
“我弹可以，唱的不好，夜枫你要不来献唱一首？”
夏溪脸色一黑，夜枫也沉默起来，气氛有点尴尬，我脑门一滴汗落下，可就在此时，何进忽然咳嗽一声。
“既然大家盛意难却，那我就吹首葫芦丝，为大家献上……”
“闭嘴！”夜枫夏溪同时喊道。
何进瞬间丢掉葫芦丝，默默的嗑着瓜子看春晚。
夏溪可能也觉得氛围有点尴尬，于是又笑着请夜枫献唱一曲，夜枫这下倒是欣然接受，我问她唱什么？她说就唱《逍遥叹》吧。
我点头，燃上一根烟叼嘴里，烟雾升空的时候，吉他弦音也飘荡起来。
何进将直播关闭，用手机录视频，我指尖弹完前奏后，夜枫动人的嗓音抚慰了这新年的夜。
“岁月难得沉默，秋风厌倦漂泊，夕阳赖在墙头不走舍不得我……”
前段唱完，夏溪也拎起筷子，在桌上敲击着节拍，而等到高潮时，夜枫换口气，刚要发力时，何进吹响了葫芦丝~
笃笃笃~
夏溪直接筷子砸了过去，何进躲避，又猛吹葫芦丝，我笑着继续扫弦，伴着夜枫的歌声。
如果月亮能够看得见，那它一定会透过光亮的窗户，瞧见热闹的我们。
而这一刻，也让我彻底刻画在脑子里，一直到很多年后，我依旧会回想起这年的除夕。
……
曲落之后，我陪夜枫坐车回到三爻，她的脸色，一半高兴一半忧伤。
但我想应该还是高兴多一点，因为她对我说，很多年没有过这么热闹的除夕了。
我抽着烟，看着冷清破败的三爻道口，问她工作的事怎么考虑的？
夜枫也点燃一根女士烟，吸了一口道：“蒋老板那边，我打算过去。”
我猛瞪着她：“不准去！你就不能做出一点改变吗？要去也行，我们先绝交！”
这话其实是吓唬她，但我可能说的有点重了……
因为我看见夜枫眼睛红了，她声音颤抖着，就像刀一样扎入我耳朵。
“高然，我这么多年……我什么都不会做…我已经烂了……你指望一个烂了的人干什么呢？”
“我看见你……过的好，我很高兴，真的…你有朋友，有在乎你的人，但是我……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你说我还能干什么呢？”
夜枫说到后半段，忽然蹲在地上哭泣起来，呜咽声就像一道冰冷的铁锁，死死的绕过我脖颈，将我的灵魂吊在空中，指责我的狂妄自大，自以为是。
她的话太过悲观，太过绝望，尽管我站在自己的角度，觉得她没到那个程度，但是，站在我的角度又有什么用呢？
我扔掉烟，上前将夜枫搀扶起来，她是一个自愈力很强的女人，我不止一次这么认为，她在被我搀扶起来后，已经停止呜咽。
伸手擦掉泪，对我说了声对不起，破坏我心情了，随即就要步入黑暗中去。
我喊住她，问她要不要开家奶茶店？
夜枫回头看我，强挤微笑摆摆手，消失在黑夜中。
我丢了烟，准备离开时，忽然看见地上有一支崭新的钢笔。
上前捡起一看，我瞬间明白，这是她刚蹲下时掉落的，要送给我的新年礼物。
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上边刻着的四个字里，有我的“高”，和她的“枫”。
我抽口烟，看着钢笔上“高风亮节”这四个字，我陷入了沉思。
脑中不禁想起了我爷离世时那对挽联……
她倒真会挑词……
我深吸口气，将钢笔装入口袋，转身朝街头走去。
此时刚好过了凌晨十二点，一道火苗从三爻萧败的废墟中缓缓升空。
嘭的一声，形成巨大的烟花，点亮了那曾经繁华似锦的城中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