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前滨城狱政科长郑本家的遗言,以及失踪了六年的举报人再度浮出水面,给整个专案组提了一口气的同时,也让所有人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前者是因为案情总算有了新的巨大进展,至少证明韩山行当年入狱藏有隐情,孩子更不是他掳走伤害的。而后者,则是最近的各方面呼吁结案的压力太大了,总算有了喘息的机会。
为了争取更多的主动权,邓长剑吃完早饭就拨通了武正义的电话,将两件事情原封不动的做了阐述。目的很简单,一是隐晦的告诉他不要再拿结案做文章,就算是做专案组也不会加以理会。二是以省厅方面的名义来施压,就算争取不到县里的全力配合,至少也不能再拖后腿、下绊子。
通话结束,邓长剑憋在心里的那口气总算是吐了出来,而正在上班路上的武正义,脸上则蒙上了一层阴云。沉思好半天,拨通了现任公安局长的电话,所做的指示只有一点,但凡是专案组要求配合的,决不能打丝毫的折扣。
“小关,你说那个消失了六年的举报人,为什么又会突然出现了呢?”如果不是加了前面两个字,武正义此刻更像是自言自语。
通过后视镜,看看领导的表情,关代群摇了摇头:“县长,这种事情我就不妄加评论了,而且真要我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想多了,这跟专案组正在调查的案情无关,我只是想不通那名举报人再度现身的动机和目的,总得有个由头吧?”
“那我就斗胆说一句。”关代群思索着说道,“无非是两点,一是六年前他向县局做了举报,这次如法炮制把专案组当成了目标;二是到他非现身不可的地步了。具体情况我不懂,都是胡乱猜测的。”
“你猜测的很有道理,尤其是那句到了非现身不可的地步。你尽量说得详细点,为什么会这样认为?”武正义追问。
“县长,您就别为难我了,我要真有那样的本事,还至于这么多年下来……”话说一半,关代群赶紧闭上了嘴巴。
“小关,你是想说,如果你真有那样的本事,早就不是我的司机了,而是调到其他部门担任重要职务了对吧?”武正义笑了出来。
“县长,您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关代群赶紧解释,“我给您当专职司机多年,您是了解我的。”
“是啊,我是了解你的。”武正义感慨一声,摆了摆手,“算了,不为难你了,这个难题还是留给专案组吧。”
(2)
“苏队,按照你的吩咐,来之前我们已经跟辖区派出所以及居委会打过了招呼,他们表示会全力配合我们的工作。”
苏梓点头,看了看四周的环境,然后叮嘱道:“记住,我们只用证据说话,千万不要做涉嫌逼供、诱供的事情。”
“明白。”随行的警员点点头,看了看车里同事旁边的那个人,“您放心,既然找到了之前的当事人,这场仗咱们一定能打赢。”
苏梓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不过眼底那抹坚定的神色,还是彰显出了她此行成竹在胸。
而这,也是她提前通知辖区派出所以及居委会的原因之一。
以往的调查,专案组可以说极为的被动,除却将韩山行监视起来之外,所进行的都是繁琐而收效甚微的摸排。但现在不同了,随着郑本家的遗言以及当年的举报人再度现身,专案组总算能主动出击了。
就如车里的那个人,原本因为结案的事情,她都已经打算放弃寻找了。最终在得知郑本家的遗言后,她连夜派人驱车去了临市,不仅找到了当年帮刘淑珍办理保险的业务员,还挖掘出了一份至关重要的线索。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撬开罗福睿跟马红梅的嘴巴,只要他们这里有了交代,专案组就将彻底变被动为主动。
(3)
“警官,前几天已经有人来过了,该说的我们可全都说了,你们怎么又来了?”看到苏梓等人后,罗福睿露出了满脸的苦相,但他并没有心虚惊慌,相反还先声夺人,“你们还是回去吧,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罗福睿,你这是什么态度?”居委会的人呵斥道,“人家警察同志还没问话呢,你说哪门子的不知道?”
“付主任,我……”
“罗福睿,你少说两句。”辖区民警皱皱眉头,耐着性子叮嘱,“记住了,稍后苏队问你什么就回答什么,一定要诚实知道吗?还有,哭丧着脸干什么,苏队他们是来了解情况的,又不是来抓你的。”
“我知道,知道。”罗福睿点头,总算有了点笑模样。
“苏队,我跟付主任去外面等。”
“有劳。”
目送辖区民警和居委会的人出门,苏梓示意小刘把马红梅带到另外的房间,然后才坐到了罗福睿的对面。没有问话,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就那么静静的坐着,目光如炬的盯着对方那双眼睛。
“苏、苏队长,您喝水吗,我去给您倒一杯。”罗福睿避开目光,打算起身去倒水。
“我不渴,如果你渴的话……自便。”苏梓面无表情。
“我也不渴,不渴。”罗福睿局促的坐下,不安的的调整着坐姿,“苏队长,您有什么要问的,就直接问吧。”
“好。”
苏梓等的就是这句话,点点头打开了执法记录仪。
“罗福睿,今天我们来主要调查核实一下关于你母亲的情况,希望你能积极配合。谈话之前我先做个声明,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记录下来。这就意味着,你要为自己的每一句话负责任,明白吗?”
“我明白的。”罗福睿强挤笑容点头。
“好,那我们就开始吧。”调整坐姿,苏梓问出了早有盘算的问题,“你的母亲叫刘淑珍对吗?”
“对。”
“六年前在达格县的一家KTV做保洁员?”
“是。”
“后来KTV发生了火灾,您的母亲受了伤,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
“没错。”
“事后保险公司有没有给您的母亲赔偿?如果有,赔偿了多少?”苏梓问完,盯住了罗福睿的眼睛。
“赔偿了,一共是九十五万。”
“不是八十万吗?”
关于这个问题,苏梓已经在保险公司调查过,当时工作单位不仅给她购买了意外险还有医疗险,因为是几家公司共同投保,数额也相对较高,所以算下来赔付了八十万左右,怎么罗福睿说是九十五万呢?
“额……”
罗福睿一愣,再想改口已经来不及了,因此只能做出解释:“火灾发生后,我妈拼死保护了工作单位的重要财产,所以事后奖励了十万。剩下的五万,是因为我妈受伤不能再继续工作了,老板私人给的一份养老钱。”
“这老板是谁,心可真够善的?”
苏梓当然知道KTV老板是楚世远,而且换做之前,她这句称赞也绝对是发自于真心的。只不过到了现在,夸赞已经是言不由衷了,结合邓长剑下达的全力调查楚世远的命令,她已经认定十五万的背后藏着隐情了。
罗福睿这次没有犹豫,直接说出了楚世远的名字,然后抬眼看向另外一间屋子,多少显得心事重重。
这副表情落在苏梓的眼中,让她对此行更加有了信心,于是话锋一转问起了别的。
“您的母亲,是六年前发生火灾时受的伤,然后五年前去世的对吗?”
“是的。”罗福睿沉重的点头。
“能说说当时的情况吗?”苏梓追问。
“上次我已经说过了,你们不是有记录吗?”罗福睿有些抗拒。
“你也说了是上次,现在我们说的是这次。”苏梓笑道。
“好吧,我说。”罗福睿点头,“五年前我跟我妈还有红梅一起去浇地,我跟红梅走在前面听到了一声惨叫和扑通声,回头发现我妈没了踪影。于是就赶紧往回找,看到她掉到了机井里面。”
“当时我跟红梅都着急坏了,于是我留下陪着我妈,红梅跑回去喊人。后来村里去了好多帮忙的,但废弃的机井您也知道,根本就下不去人。再后来消防队来了,也是折腾好半天才把人弄上来的,可惜……太晚了。”
“您节哀。”劝一句,苏梓继续问道,“有一点我不是很理解,您的母亲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又是务农出身,那么对自家的地肯定会非常的熟悉。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会失足掉进机井里面呢?”
“苏队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罗福睿脸色一变,“谁还没有个不小心时候,您就能确保不会在家里摔跟头?”
“您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把当时的情况弄清楚。”苏梓做着解释。
“情况就是我说的那样,你要是不信我也没办法。”罗福睿依旧有些愤怒。
“好,我们换个话题。”苏梓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您的母亲去世之前,曾经投保过一份意外险和寿险您知道吗?”
“知道。”
“她是什么时候投的保?”
“那我就不清楚了。”罗福睿摇头,“我妈那个人什么事都喜欢藏在心里,生前从来没有说过投保的事情。”
“那你们怎么领取的赔偿金?”苏梓问完,手中转动的笔也停了下来。
“我……”罗福睿语塞。
苏梓立即追问:“你什么?”
“我,我可能记错了。”罗福睿长出口气说道,“我妈有段时间总提保险的事情,是我记糊涂了,还以为是之前的保险呢?”
“罗福睿,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苏梓指向执法仪,“我再提醒你一次,每句话你都要负责任。”
“苏队长,我真的记糊涂了。还有,我,我愿意为自己说的话负责。”罗福睿说完,端起水杯喝水。
“但愿如此。”苏梓眼里闪过一道精芒,继续问道,“还有件事,您的母亲去世之前,可有什么反常的地方?比如精神不对劲,比如有什么心事,又比如交代过你们什么,这些你总有印象吧。”
“没有,我妈是意外去世,能有什么反常的地方?”罗福睿不答反问。
“好,这里有份笔录,你可以看一下。”苏梓打开文件夹递了过去,“里面这个叫张强的人,就是六年前帮您母亲办理投保的人。据他说,您的母亲当时有些不对劲,就像……在提前准备后事一样。”
“尤其是里面的两段话,你可以仔细看一看。一段是您母亲咨询保险赔付,说万一有人存心骗保,被查出后是什么结果?另外一段是关于赔偿金的,最高额度多少,什么情况下能全额领取,你觉得这正常吗?”
一边听着苏梓的话,罗福睿一边看着笔录,脸色开始显现出细微的不正常,甚至还不自觉的吞咽了两口
直到擦过额头,他才摇了摇头:“苏队长,就算是有些不正常,也只是我妈在外面表现出来的,反正在家里没什么反常的地方。再说了,谁知道这个张强说的是真是假,卖保险的那些人有什么不敢说的。”
“这好说,我现在就可以把当事人请进来。”话落,苏梓起身,“对了,我提醒你一点,早在几年前,保险公司洽谈或者录入保单,都会留有音频或者视频资料的,如果你需要的话,我让他一并拿进来。”
“苏,苏队长,不必了。”罗福睿顿时改了口风,而后面露悲痛,“我只是觉得愧疚,我妈临死还在为我们操心。”
“这话怎么说?”苏梓神色一凛,眼露锋芒,“这么说你看过保单,上面的受益人写的是你或者你的妻儿?”
“我……”
“你看过保单,那就必然知道投保的事情,为什么要撒谎?”苏梓上前一步,来到了罗福睿的近前。
“……”
罗福睿,被问的哑口无言。
“小刘,你那边怎么样了?”苏梓没再追问,而是朝着另外的房间喊了一声。
“苏队,马上好了。”
(4)
一刻钟后,小刘跟马红梅走了出来,前者看向苏梓点头,后者则是有些担忧的看向了罗福睿。
“你们别紧张,我们核对一下笔录,没问题的话就可以结束了。”苏梓说着,跟小刘交换了走访笔录。
看完,两人的眼中都流露出了振奋之色。
“罗福睿,马红梅,我再问一遍,你们都会对自己说的话负责吧?”
“会,会的。”罗福睿点头。
“有什么不敢负责的?”马红梅要强势的多。
“好,肯负责就好。”苏梓说着,示意小刘把笔录对换,“有些地方,你们所说的完全不同,比如老人家去世之前投保的保单。马红梅说,老人家当着全家人的面把保单交给了她,而罗福睿却说没见过。”
“你们当中,肯定有一个在撒谎。”小刘把笔录放在了两人的面前。
“你……”
马红梅刚想对罗福睿发作,就被小刘瞪了回去。
“怎么,还不打算说实话吗?”苏梓指着笔录说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从笔录中可以明显看出,你们串过口供。但你们也太低估我们的侦查能力了,真以为这样就能糊弄过去,真以为我们不知道刘淑珍是怎么去世的?”
“苏队,我妈的死,真的跟我们没有关系。”罗福睿慌了,“至少,至少没有直接的关系,请你们相信我。”
“你可真是个怂蛋。”马红梅骂一句,知道也藏不住了,索性就摊了牌,“反正人也不是我们杀的,说就说。其实整件事情很简单,老太太不想活了,所以就买了保险,受益人是我们一家三口。”
“老太太为什么不想活了?”小刘追问。
“我哪儿知道,我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马红梅把嘴一撇,“再说了,她一心寻思谁能拦住?”
“马红梅,你够了。”罗福睿忍不住了,蹭的站了起来,“你还有没有点良心,我妈这样做是为了谁?她到死还惦记着咱们,你呢,你就这样说她。就算生前你们关系不好,人都没了就不能积点口德吗?”
“罗福睿,你想干什么,翻天是不是?”马红梅的气更冲,叉腰就是一顿吼,“你还有脸说我,你怎么不去说你妈,活着的时候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死了还留下这么个烂摊子,我当初就是瞎了眼才进了你们家的门。”
“你……”罗福睿气的说不出话来。
“吵够了没有?”苏梓冷着脸呵斥,“老人家已经过世了,甚至是为了你们过世的,你们就这么让她寒心吗?”
“所以,你们知道什么就赶紧说出来,就当是尽最后一片孝心了。”小刘动之以情,“你们也有儿子,将来也让他学你们吗?”
这句话,戳进了马红梅跟罗福睿的心窝子,前者眼泪涌出,捂着嘴哭了起来。
而后者,则是挣扎半天,说了句石破天惊的话。
“我妈不是自杀,是他杀。”
他杀?
听到这句话,苏梓跟小刘的脸色都是一变,看来这趟来对了,也来值了,竟然挖出了如此重大的隐情。
“罗福睿,你知不知道凶手是谁?”小刘呼吸急促的问。
“知道。”罗福睿悲痛的点头。
“谁?”
“……”
这次,罗福睿没有回答,而是看了看自己的手,之后将目光投向了马红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