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良的秋有凉薄的寒意,秋雨缠绵过后,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雨水混杂落叶的味道。天色裹白,瞧不见一点蓝色。因为长久晒不到太阳,画室里有股发酵的霉味,覆盖在画架上,石膏人像上,调色盘上,仿佛连握笔的手上也熏染了点淡淡的霉味。
沈瞒坐在窗边,手里握着画笔,轻轻在画架上敲打,却不知道要画什么。风从窗缝挤进来,撩起窗纱,窗外的秋海棠开的正浓,粉白的花被风吹得簌簌的落下,海棠烟雨,格外好看,沈瞒直瞧得入了神。慕早悄悄从他背后钻出来,踮着脚,蒙住他的眼睛。沈瞒先是一惊,握住这双手,便知道是她。慕早沉着嗓子,让他猜是谁,沈瞒忍俊不禁,但也由着她,装作认真而苦恼的样子,随口说了几个无关的名字,逗得慕早咯咯的笑,蒙着他眼睛的手渐渐松了,沈瞒便挣脱,笑着回头看她。慕早赤着脚,全身只裹着一条白色的浴巾,头发湿漉漉的披散垂下,耳垂上还沾着水珠。被他这样一盯着看,慕早的脸刷的一下就红透了,像被细雨微风拂过的苹果,新鲜又可爱,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喂,你到底要不要带我出去走走?又说话不算话!天天关在家里都要发霉了!”
慕早有些埋怨的说到。沈瞒缓过神来,才想起刚刚自己在画室,慕早跑来央求他带她出去走走,不想再待在家里。慕早双手拽着他的衣角,眼睛水汪汪的,正苦于没有思路的沈瞒看见她这个样子也无心画画了,便满口答应下来。小妮子兴高采烈地跑上楼去,嚷嚷着要洗个澡再去,可不能带着一身霉腥味儿出去,沈瞒便说在画室边画画边等着她,本来想趁她洗澡的空隙先想出个绘画题材,结果她洗完了出来自己连画笔都还没有下。
沈瞒用手轻轻刮了一下慕早的鼻子,微微颔首,略带苦恼地说到:“怎么会忘,是答应你了,可是我还没想好要画什么,怎么办呢?”“有什么难的,画我呗。”慕早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沈瞒愣了一下,然后开始大笑。被沈瞒一笑她才想起自己现在全身上下就裹着一条白色浴巾,顿时后悔了,脸都羞红了。慕早转身要跑,却听见沈瞒笑得更大声了,回头一看,这混蛋已经笑得蹲在地上直不起腰。看他这个样子,慕早有些赌气的说到:“画就画呗,有什么了不起,画完赶紧带我出去走走,闷死了。”说完把双手环抱胸前,做出一副认真的样子。沈瞒站起身来,脸上还带着掩盖不住的笑意,慢悠悠的说到:“是是是,画完就走,”说着摸摸她的头:“模特是要保持同一个动作好长时间哟,你可别乱动,要是画丑了,我又要被你埋怨了。”慕早白他一眼,说到:“知道了知道了,你快点画就行啦。”
说着慕早便走到画台上,有模有样的摆起姿势来,沈瞒就坐在画架前,拿着画笔看着眼前这个“敬业”的模特,满脸是笑,暖意浓浓。摆好姿势,慕早冲着沈瞒眨了下眼睛示意他开始,沈瞒正准备下笔时,慕早又尖声叫到:“停停停,等一下!”说完她抱起脚边的一个空鱼缸,双手捧到胸前,然后叫沈瞒继续画。作为一个模特,当然不能光有干巴巴的动作,必须还要有个像样儿的道具才行嘛,眼前最称手的就是这个鱼缸了。
沈瞒摇摇头,低头描画出她的大致轮廓。清瘦的身材,裹着白色的浴巾,赤着脚,脚趾还在调皮的动着。画到眼睛时,沈瞒犯了难。慕早凝视着他,眼睛里有凝固又驰远的神色,让沈瞒确信是在看他,又仿佛不是看他。沈瞒也痴痴注视着她的眼睛,这双眼睛,从她来到他身边时就是这个样子,微熏的眼光仿佛可以装下一整个宇宙。更带着几分水灵,几分狡黠,让人望一眼就陷进去,甘愿再不出来。沈瞒想起她将自己推入廊桥河的时候,浮身起来,第一眼就看见她的眼睛,幽幽的,似河流缓缓。弯弯的眼廓里流淌出甜美的笑意,他便不忍心怪她,只是拿亚麻制的围腰说事。
“你不知道亚麻布会缩水吗?”他瞪着眼睛,有些滑稽的问她,她却笑得更欢。
沈瞒痴痴的看着她,早已忘了下笔,被慕早发现了他呆愣的样子,便抱着鱼缸笑起来,颤巍巍的,双颊上绽出两枝诱人的桃。扇子一样的睫毛低垂下来,阳光透进来,斜斜的打在上面,睫毛瞬时变成金黄色,细小的灰尘在她周围慢慢浮动,像蒲公英的伞羽围绕着一朵鲜长的嫩蕾。慕早也起眼看他,白衬衫外面穿着亚麻制的围腰,上面油彩斑斓。衬衫袖子随意的卷起来,露出清瘦的手腕。那日她冒雨归来,沈瞒温柔的帮她擦干头发,慕早看见这副手腕,灵巧的揉着她的发。她枕着沈瞒的手臂睡着,睡得熟了,翻身时刚好碰到他的手腕,清瘦无比,慕早被硌得生疼,便又挪回他怀里。
两个人的视线交汇,停了一下,终是沈瞒先收回目光,握着笔,在画板后面装作认真的比划着,脸上却也起了薄薄的绯红。
站了许久,慕早已经浑身酸痛了,原来当模特也那么困难。她微微扭了一下身子,轻轻动了动胳膊,却不想这一动,竟把围在身上的松松垮垮的浴巾挣脱了,慕早下意识的蹲下身子,把手里的鱼缸扔,忙着去拉脱掉的浴巾。沈瞒看见她抛下鱼缸,一个箭步冲过去,却还是没接住,鱼缸碎在慕早脚边,沈瞒暗自庆幸,还好鱼缸没有砸在慕早脚上。慕早蹲坐在地上,拉起浴巾裹住自己,不敢起身,又惊又羞。沈瞒也蹲下身来,看她的脚有没有被溅起的玻璃碎片划伤,只见慕早雪白的脚上只有几丝被碎玻璃蹭红的印记,没什么大碍。沈瞒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微笑着转过头去看她,正撞上她的视线。
慕早下意识的咬着唇,一手抓着浴巾,一手拄着地板,斜着坐。微风挤进来,撩起白色的窗纱,窗外的秋海棠开得正浓,花雨阵阵。沈瞒看着她的眼睛,那些粉白色的花瓣簌簌的落下,像是落在她眼里,一片一片,打着旋儿沉下去,像沉入一眼深井。阳光下,连她脸上细小的汗毛都看得清清楚楚,脖颈上的血管清晰可见,肩膀白皙光滑,如婴儿一般幼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