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墨青很快反应过来,顿时收起笑容。
顾丹罽翻了个白眼:“三哥,你看,姐姐好不容易笑一个,你又给暗放冷箭了。”
祁梦声颇感无辜:“我没做什么。”
柳墨青觉得越来越难脱身,当机立断对顾丹罽说:“实在抱歉,我晚上还有事。”
顾丹罽毫不掩饰地失望,祁梦声站起来,倒也不勉强她:“下次吧。”
柳墨青却心头一紧,下次?她飞快地抬眼,恰好对上祁梦声的目光,看他依然风平浪静的样子,是她多心了吗?这个下次,应该只是社会交际之间普通的客气话。
自从认识祁梦声之后,柳墨青的生活说没有变化是假的,她变得更敏感多疑,这十年如同死水的湖面似是抛下来了块石头,波纹逐渐扩大。
她既害怕与这个人有更多的接触,但却又情不自禁地朝他靠近,既担心自己平静的生活被这种外力打破,又害怕哪天她就见不到他了这又是个什么意思?她感觉自己变得很奇怪了。
顾丹罽还在做最后的努力:“机会难得,李大师团队的音乐会一票难求,姐姐跟我一起吧,别管我哥,你就当他是空气,不存在,好嘛好嘛。”
他这句话恰好给了柳墨青台阶下,眨巴这一双可怜巴巴的大眼睛对着柳墨青卖萌。
柳墨青又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忍不住伸手抚了抚他的头发:“大师的音乐会,上一次现场欣赏,还是十年前。”
那头顾丹罽还没来得及欢呼,祁梦声看了看表,突兀道:“我饿了。”
柳墨青吃完午餐已经快2点了,现在真的完全不饿。但架不住祁三爷日理万机,错过午饭时间,顾丹罽又在那花言巧语,柳墨青对糖衣炮弹很有免疫力。
但从顾丹罽的嘴巴说出来的话如同泡过了蜜罐子,甜蜜蜜,不油腻,简直要泡软了柳墨青的耳根子,好几次都忍俊不禁,柳墨青看着他的眉眼,心中不知为何泛起阵阵怜惜似是看着自家弟弟的感觉,或许是因为他外表具有欺骗性的原因吧。结果就是她被顾丹罽连哄带骗地拉出店门。
“你也要吃?你下班了吗?”祁梦声拦住自家跃跃欲试的小弟。
顾丹罽一脸三哥你没弄错吧?柳医生是看在我面上去的,跟你没半毛钱关系,你是蹭我的热度好吗?
祁梦声向来比较纵容这个弟弟,倒也没计较,慢吞吞地跟在他们身后。
顾丹罽跟柳墨青介绍起附近的粤菜餐厅,柳墨青很想说,想吃的不是她,但这位小弟太热情,连她都觉得有点不太好打断他。
“这附近有家西班牙餐厅,姐姐喜欢西餐吗?”
“我看这里就不错。”
后头的某位爷插了一嘴,前面的两人停下脚步,齐齐朝右边看去——农家小炒。
“……”
顾丹罽已经嫌弃到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三哥了。后头,祁三爷已经抬脚入店,顾丹罽一声叹息,还在帮忙挽救:“抱歉啊,他平时品位也不至于这么差,今天估计饿晕头了。”
祁梦声曲起大长腿,不在意地往矮凳上一坐,却说:“我们这种人经常有上顿没下顿,能吃上就好。”
他点了几个家常菜,柳墨青只要了杯水。陈灼他们在隔壁桌,随时观察周围的情况。
祁梦声和顾丹罽在说,柳墨青大部分时候是听众,把一杯水都喝完了,菜陆续上来了。
“看起来不错。”祁梦声掰开筷子,顺便朝对面问道,“你确定不来点?”
柳墨青正襟危坐,她刚吃饱不久:“我不饿。”
祁梦声下筷开动,柳墨青发现他点的都是辣菜,很能吃辣,还记得以前没少和染天池吃饭,但他是个吃辣残疾,加一点辣酱就被辣得一脑门汗,常被柳墨青嘲笑小儿科。
柳墨青一直在观察祁梦声,试图在他身上找出与染天池相同的痕迹,可是……她失败了,她相信自己的直觉,直觉不会错,那股熟悉感不会错。
祁梦声吃东西的速度很快,也不拘泥形象,扫了半桌子的菜,祁梦声眉眼一弯,似是被这顿饭取悦,心情很是舒畅。
祁梦声心情好了,便开始主动说话:“你别总板着个脸,别听他们瞎说,我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顾丹罽呛到,抓过柳墨青的杯子喝了一大口。
祁梦声斜过眼,看着他,顾丹罽被看了好一会,猛然反应过来:“抱歉抱歉,我拿错了,姐姐,我重新给你换一杯。”
柳墨青倒是不太在意,自己起身重新倒了杯,还给顾丹罽也倒了一杯。
祁梦声自然地拿过顾丹罽那杯喝了起来,顾丹罽瞪着他,他放下杯子奇怪道:“不是给我的吗?”
柳墨青:“……”
她只好又起身去要了杯水。见祁梦声又加了勺辣酱,顾丹罽看一眼都忍不住冒汗:“哥,你胃受得了么,老吃这么辣。”
“死不了。”祁梦声淡淡道。
医生的天性让柳墨青本能地想劝诫一句,但想想他一身的伤,小病小痛根本算不上什么随后她又像是抓到了什么线索,老吃这么辣,那就是说,他能吃辣不是一时半会儿形成的,柳墨青眸中变化莫测最终归于平静。
祁梦声抬手摸了摸下巴,话头调转到柳墨青身上:“柳医生,你知道我身上最大的伤疤在哪吗?”
柳墨青恰好想着他那一身的伤,头脑中第一时间反应出他裸身的样子,然后本能地就回想起他那道从后脖颈绕到他肋骨下的刀疤。
但她能回答吗,这会不会是他的一种试探。
“你不用这么小心,如果我故意针对你,根本不需要试探你,你对我有威胁吗?”
祁梦声能捕捉到她脸上任何一处细微的表情变化,更可怕的是他能看穿她内心的想法,这个人会读心术吗?
柳墨青如实答道:“脖颈绕到肋下的刀疤。”
祁梦声一脸高深:“你果然都记得。”
“……”
柳墨青张了张嘴,随后沉默,说好的不试探呢?
“三哥,你问这干嘛?”
“判断下我被看去了多少。”
柳墨青:“……”
顾丹罽:“……”
似乎他们俩的表情愉悦了祁三爷,三爷大方地说:“我相信柳医生也不会在外面随便多嘴的。行了,现在你要是有什么想知道的,就问。”
一旁的陈灼自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要不是顾及自己一向沉稳的形象,他差点惊得掉下巴。而坐在他对面的兄弟吕肃已经惊得一脸痴呆,一张嘴足以吞下鸵鸟蛋。
祁梦声,你说他脾气好,呵呵,他确实脾气好,反正对家人对敌人他都是笑,只不过当你知道他脾气不像想象中那么好时,你已经投胎去了。
他的强势是很隐蔽的,大多数人不会也不敢在他身边多嘴,他身上有传奇也有隐秘,但凡探寻他秘密的人都不知去哪了,所以,好奇害死猫,不要轻易向他提问。
柳墨青对祁梦声有种抗拒,但又忍不住靠近,这份抗拒源于他本身,他和她想象中的黑色人物差太多,太过危险。让她忍不住靠近的原因是,他的身上有时会散发出薰衣草的味道,虽然藏得很深,但她能在某些微小的时刻闻到,是她在另外一个人身上闻到的味道。
他的微笑与冷漠总是交替出现,让你分辨不出他是温柔还是残酷,那是种深不见底的情绪。
“这个疤,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柳墨青指了指他的脖颈。
这个地方的疤痕异常凶险,已经割到了颈动脉了,他还能活到现在,真是运气。
祁梦声抬手,修长的手指擦过那道疤痕,微笑道:“为了保护大哥,替他挡了一刀。”
听他语调平缓地讲述原因,那头的陈灼已是冷汗淋淋。这段过往在当时掀起了轩澜大波,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祁梦声虽然是顾家人,但他的地位还是比较微妙。
后来他救了顾苍筤一命,听上去是件好事,但这把双刃剑即让祁梦声奠定了地位,也让有些人诋毁祁梦声演戏,不时遭人诟病。
那一刀是最具意义的一刀,顾苍筤对他的信任达到了空前的高度,以至于祁梦声势力渐长,甚至超过了顾苍筤,顾苍筤多隐于二线,却丝毫没有打压之意。
如今,无人敢明目张胆拿这件事说事,但在暗潮汹涌的今天,暗地里做文章的有心之人,悄悄抬头。
柳墨青微微垂眸,她在感慨,惊讶于祁梦声所处世界的凶残。
“你很惊讶?”
柳墨青点了点头:“没想到,你处于一个这么凶残的世界,你们不怕死吗?”
“怕。”
祁梦声说着怕,但看他的表情实在看不出任何恐惧。
“三哥,你以前不是说自己从不怕死吗?”
顾家老幺挺乐于拆自家三哥的台,想着三哥过去的狠劲,实在看不出怕死。
“我也怕。”祁梦声淡定地拿过水杯,晃了晃,“不过,不是有医生么,比如像柳医生,会救我的。”
柳墨青顿时呼吸一窒。染天池那时总是大伤小伤,柳墨青看不下去的时候会骂他早死早超生,省得祸害社会。他笑得完全没当回事,怂恿她说,你别学什么乐器了,学医吧,这样,我的命就交给你了。
不径相同,却深深刺到了她心里最痛的地方。柳墨青久久无法言语,祁梦声道:“难道不是吗?”
柳墨青清楚地记得,当初她是怎么回他的。她气得把医药箱丢到他怀里,说,我不是神,你想死,谁都拦不住。
柳墨青垂下眼,随后抬头,看着祁梦声道:“祁三爷,我不是神,你若是想死,我可拦不住。”
祁梦声与柳墨青视线对撞,随后祁梦声默默举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将视线转移。
顾丹罽皱着眉,还是一脸想不通:“姐,你以前有学过音乐吧,后来为什么转学医了?”
柳墨青将视线收回,看着这个还算是男生的年轻人,他一脸真挚,她耐下心说:“我的音乐,需要用生命去感受,但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去感受生命,感受音乐,我拿什么去学?”
祁梦声静默片刻,不赞同道:“生命处处有希望,你太悲观了。”
柳墨青没去辩驳,对于看惯生死,甚至生死置之度外的人而言,无所谓生命。
祁梦声见柳墨青未把他的话当回事,想了想,说:“换句话说,活着,总会有希望。柳医生,听我一句,活在过去的人永远没有未来。”
柳墨青略显凉薄地说:“我不需要。”
吕肃第一次见有人对三爷如此态度,刚装上的下巴又掉了下来。祁梦声像是看闹别扭的小朋友般,宽容地一笑:“以后你会懂的。”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柳墨青在他身后保持一米距离,祁梦声站在路口侧过身等她,陈灼和吕肃对视一眼,三爷今日当真好心情。
顾丹罽拿出四张票,分给柳墨青一张:“这张在A区,视野比较好,三哥,你反正听不太懂……”
“就更需要在A区仔细听。”祁梦声一把抓过顾丹罽手里的票。
“……”顾丹罽捏着手里剩下的D区票,看着自家三哥,竟是无言以对。
场内已经有不少观众入席,柳墨青和祁梦声是VIP豪包,就2人座,陈灼和吕肃在他们一前一后。
祁梦声已经安然坐下,斜靠在沙发椅上,进场前他拿了宣传册,趁着空挡欣赏起来。柳墨青左右环顾,不太确定的样子。
祁梦声抬头,见她一脸犹疑,问道:“怎么了?”
剧场里光线隐晦,她看不清祁梦声的表情,但听他毫无异样的语气,柳墨青想了想,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祁梦声忍不住看向她,柳墨青转头看他。
过了会,祁梦声似是想到什么,突然轻笑出声,他漆黑的瞳孔透着冷光,勾了勾唇角,缓缓道:“有个旧友对演奏会很着迷,他总唠叨学着听一些高雅音乐能陶冶情操,我觉得有些道理。我们家老大喜欢数钱,二姐,就像老四说的,只会打扮抢男友,只有老四是正经大学生,还是学音乐的,很给家里长脸。我嘛,附庸风雅一把,柳医生乐意靠近我这个低俗粗鄙之人,倒是挺让我感动的。”
柳墨青也笑了起来:“你那位朋友说的不尽然,听个音乐而已,偶尔一两场可陶冶不了什么情操,也并不代表殿堂级别的音乐就高端上档次,音乐无差别之分,只要自己喜欢听,那便是音乐。祁三爷,你说是或不是呢。”
祁梦声只是轻微勾了下唇角,将视线放回台子上,周边入场的观众渐多,顾丹罽探着脑袋,找到他们,打了个招呼,随后又与身边的朋友坐了回去。
从头到尾,二人好像完全沉浸在美妙的演奏声中,再无交流。祁梦声看起来确实听得投入,神情也极其放松,柳墨青虽然神情看不出什么来,但她就没那么惬意。其实,换做十年前,这样的演奏会,哪怕要花去个把月的零用钱,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然而,如今听来,她虽有澎湃之心,但却也只是限制于此。脸上的表情一直是空空的,时而听着,时而走神,也不知在想什么。
祁梦声并不像表面上这般投入,柳墨青的神情全部落入他的眼中。
她不拘言笑,神情寡淡至极,但仔细观察还是能从细微处发现她内心的起伏。大多数时候她的目光总是低垂着,偶尔会抬头看向舞台中央,但眼角的微光还未点亮立即暗淡。
陈灼坐在他们左后方,时不时会朝他们看两眼。一开始他还担心柳医生宁折不弯的性子会惹到三爷,可一场音乐会下来,这二人相安无事,就连一句话都没说过。
他纳闷得有些胸闷,今天这场音乐会,三爷原是告诉四少他赶不回来,可谁知道今天下午突然接到线报,单轻鸿竟邀约了柳墨青,他们什么时候认识的,难道……陈灼心里有了种种不好的想法,祁三爷听闻后,面上未动,只是突然下命令,愣是把行程往前赶了又赶,事情处理完后马不停蹄地直奔音乐厅。
他一开始没明白过来,以为果然出什么大事了,可回来后竟被告知来听乐器演奏?别怪他大老爷们没涵养,他跑得衬衣湿了又湿,等知道真相的时候,想撕了衬衣咆哮的心都有了!
全场灯光亮起的时候,所有人都起立鼓掌,久久不散。柳墨青也跟着鼓掌,她觉得台上的鲜花、灯光,还有那些刚刚奏完还散发着余热的乐器,都很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