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忍不住咯噔一下,这是我心中的一个疙瘩。
李湛,身为帝王,须得无情,才能保住自己的江山,就必须要亲手拔除那些拦在他面前的障碍物。
天下第一佞臣沈殷山,便是首当其冲的第一人。
李湛若是不动手,皇权不保。
李湛若是动手,那又是我至亲至爱的爹爹,清除佞臣,须得株连九族,那身为他皇贵妃的我,难免要受到牵连。
这个消息宛如是凭空而来的一记惊雷,我早就料想到未来会出现这么一天,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竟然会这么快。
我装疯卖傻那么久,终于装不下去了。
李湛口口声声说的那句爱我,在大是大非面前,其实经不起一点波澜,这就是帝王之爱,总是带着许多猜疑、揣测和权衡。
袁思思掌管后宫,其实我心中并无波澜。她愿意怎么管就怎么管。我对权力向来没有什么渴望,从前我心里十分自信,只要李湛还爱着我,就不可能会对我家下手。
但现如今……
“唉……”我长叹一口气。
刘砚书担忧地看着我,“娘娘,您没事儿吧?”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抬头看着天上的雪花飘落,这个冬天,看样子日子是不会太好过了。
“娘娘,您也不必如此担心,皇上毕竟还未动手,或许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只不过您如今怀有身孕,一人独自在深宫又失势,草民只怕娘娘到时候孤独无依……”刘砚书此话说得神情,说话就说话,还莫名其妙伸出手来握住我的手。
啊……
他的手的确是细白修长,还带着些许的凉意,一切都和我从前梦中的一切相似,只不过时过境迁,我早就已经心有所属。
“别。”我出声制止,趁着没有人瞧见,赶紧将自己的手给收了回来。
“从前我年少无知,对刘先生多有得罪,实在是抱歉,如今我已为人妻,即将为人母,还请刘先生注意分寸……”说出这样的话,我并没有多大的心理压力,只不过看着刘砚书瞬间垮掉的脸,我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想当初,我也曾经是刘砚书的颜粉来着。
“鹿溪……请允许我这么叫你,若是你在这里过得幸福,我自然不会插手;可如今你分明过得不幸福,为何还要在这里坚持?”刘砚书的眼睛里闪动着亮光,“沈相已经在宫外准备好了一切,只要你愿意跟我走,鹿溪,我带你远走高飞,到一个皇上再也找不到你我的地方,安详度日,可好?”
我是真的没有想到刘砚书居然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在我的眼中,一向温文尔雅,又懂礼节,循规蹈矩,可如今却当着我的面,同我说要带我私奔。
我不知道我究竟是该觉得高兴好,还是觉得悲伤才好。
刘砚书是我曾经的高岭之花,得不到,心里也是想要的。
可如今的我,却再也做不到如他所设想的那样,跟着他,抛下一切不管,远走高飞。
如果我走了,我爹怎么办?相府倾灭,岂不是一朝之间的事情?
如果我走了,我腹中的孩子怎么办?日后生下来,他会越来越像李湛,到那时,若是他想要寻回自己真正的爹,岂不是十分尴尬?
短暂的几秒钟内我思考了很多事情,刘砚书静静地看着我,等着我给他一个答案。
“不行,我不会走的,我一旦走了,我爹娘活不了,还会连累你和刘太傅,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向来就是随遇而安的性子,在一个地方习惯了,就不肯走了。如今……”我摸着肚子,接着说道:“我并不是贪慕荣华,只是有些东西,需要我去守护。”
说着,我站起身,朝他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我为我曾经年少无知的喜欢向你道歉,是我不知深浅,打扰了你。”
刘砚书神情复杂地看着我,“你真的不肯走?即便不是跟我一起离开,你至少也该为自己谋一条出路,帝王之怒,你便是用自己去填,也未必能阻止。”
“我明白。”其实我怎么会不明白这些道理,虽然平日里我装疯卖傻习惯了,但总归有些事情我见得多了,自然也就知晓。
这叫藏拙。
“我心意已决,刘先生不必再劝,现在天色已晚,刘先生身为外臣,理应赶紧离开后宫。”我起身送客,朝小桂子招了招手,小桂子立马跑了过来,赶紧带着刘砚书出去。
刘砚书见劝阻不成,只得放弃,一声“微臣告辞”,仿佛就已经和我划清了界限。
其实若是有可能,我还是愿意交刘砚书这个朋友,没有旁的非分之想,为的就是今日他不顾生命危险,进宫来对我说要带我走。
我是真不知道我爹怎么会选择了刘砚书进来传话,不过通过此时,我也嗅到了一个危险的讯号,那就是——
李湛真正开始露出的他爪牙了。
这令我忧心忡忡,我总是担忧着李湛说不定哪一日就会下一道圣旨,取了我爹的性命,于是日日都让翠枝出宫去打听情况,我们做得低调,但消息不知怎的,还是传到了李湛的耳朵里。
当晚,李湛就来了。
“皇上驾到。”
我心中一愣,翠枝忙提醒我要接驾,刚刚要跪下,就被一双有力的大手给拉了起来:“你现在怀有身孕,不能跪。”
可我总觉得我和李湛之间已经与往常有所不同,若是可以,我真希望能找到办法回到从前,可是这终究只是痴心妄想罢了。
见我走神,李湛轻声问:“在想什么?”
“没……臣妾没有想什么,只是觉得陛下已经许久没有来过长乐宫了。”我其实只是胡乱地说,压根就不知道自己说了一句什么,只不过听我这么说,又加上我神情落寞,大抵是觉得我是在怪他那么久都没来看我。
李湛赶紧说道:“鹿溪,是朕的不对,如今前朝乱成一团,我实在是抽不出空来。”
我知道他为什么不来,当着我的面,他当然也不会说的很清楚,只是以这样的借口来忽悠我。
一想到他绞尽脑汁想怎么骗我,我心里就一阵苦涩。
“鹿溪,来,过来先坐下。”李湛拉我过去,然后双手熟稔地摸上我的脸,捏了捏我脸上的肥肉,感慨道:“朕还以为让你软禁,你会不高兴,不肯吃饭呢,看你身体还好,朕也就放心了。只不过这皇宫中的事情着实复杂,鹿溪,不让你接着管,是想让你独善其身,你莫要多想了。”
我安静地靠在他的怀中,一言不发。
李湛也陪我这个坐着,两个人明明挨得那么近,我却总觉得心那么远。
“晚膳吃的什么?”李湛摸了摸我的头,轻声问道。
“寻常的那些。”我敷衍地回答。
李湛却一样样细数出来,甚至还说出来我晚膳的时候多喝了一碗汤的事实,“其实朕一直在打探你的消息,只是不好明目张胆地过来。如今朝中大臣上了无数张折子,全是让朕……”
“我都知道。”我打断他,“今天咱么不说这些,你就陪我坐一坐,好吗?”
“好。”李湛将手搭在我的腰间,搂着我坐在宫殿中。偌大的宫殿,能听到细微的蜡烛燃烧的声音。
这样静谧悠闲的时光,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
那一夜,李湛哄着我入睡,临走时他跟我说,一定不会如外界所说对丞相府下手,那是我的爹娘,便是他的岳父岳母,他定然不会这么做的。
他这么说了,我倒是放心下来,他临出门,我还啵了他一口。
李湛来我宫中的事情几乎谁都不知道,他悄悄地来,悄悄地离开,可终究这件事还是没能瞒得过袁思思。
袁思思第二日一清早就来我长乐宫中,说是来向我请安,其实就是为了落井下石。
“姐姐,如今这长乐宫中的吃穿用度都还好吧?”袁思思坐在椅子上,眼神却四处乱瞟,尤其是着重在我的肚子上,意味深长地看了好几眼。
我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自认为还是有几分皇贵妃的威仪,“淑嫔这么问,是想要这个冬天再给长乐宫多些俸禄吗?”
袁思思被我这么一问,微微一滞,但毕竟也是在那样的家庭中成长起来的人精,立马说道:“姐姐,您也知道现在这后宫中的一切都由妹妹我来管,妹妹我哪能随便就给别人开小灶呢,这宫中的用度开支实在是巨大,妹妹倒是想要节省一些,毕竟如今战事不断,国库充盈也还为前线多增加一些粮草呀。”
不给就不给,说那么多干嘛?
我倒也不是很在意,点点头,“妹妹说的多,打理后宫诸事,需要的便是一个公平,看来妹妹管理得很是不错,这样一来,本宫也就能安心养胎了。”
“姐姐,等你这孩子生下来,我可是要当干娘的。”袁思思笑嘻嘻地说道,那脸上的笑容虚假得宛如毒蛇一半。
只不过我得了李湛的承诺,自然是冷静对待,并没有被她激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