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长行几日未回，青慈又白白熬了几次药，问了小玉，小玉只说人去了醉月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眼见夜色深沉，青慈看着火上的药，轻轻叹了口气，看来他今天是又不会回来了。
回想起白日里去见蔚老，自从上次与长行一起见过蔚老后，这还是青慈第一次来见他老人家，虽然蔚老乖乖的喝了药，但感觉整个人的精神状况好像更差了。
蔚老沉默了许久，突然道：“长行呢？”
青慈轻声慢语，“听小玉说去了醉月楼，还没回来。”
“博武怎么样了？”
“南大哥很好。”
“红姝那姑娘呢？嫁人了吗？”
“红姝姐...还没成亲。”青慈心中也不知究竟要如何回答这些问题，她也不知为何蔚老会知道这二人。
“你嫁人了吗？”蔚老又问。
青慈摇摇头，“没...”
“如果我是你爹肯定希望看到女儿成亲嫁人，寻得好夫君，一生安稳...”
青慈默不作声，这个话题让她觉得不自在，自己现在这个状况，还怎么嫁人？
“长行没欺负你吧？”
青慈心中一颤，更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长行说过，将来会带着媳妇来见我，但那会是最后一面。”蔚老却自顾自说着，好似没有发现青慈情绪上的变化，“我觉得，他不会再来了...”
青慈站起身，头埋得很低，“他会再来的...”说着转过身，“我回去了，改天再来看您。”
青慈在房中呆呆的站了一会，却没有回头，听床上的蔚老也没有再言语，便快步离开了。
这会儿，青慈一个人坐在夜风微凉的院子里，突然觉得冷飕飕的，想起长行命人做的几件秋冬夹袄，虽然不想穿那么华丽又行动不便的裙装，但天气再凉下去也只能找出来穿了。九月初，上弦月微微露出羞涩的小牙儿，还无法照亮整个夜空，却将这样的夜晚显得更加阴森凄凉。
青慈望向偏厢的月门，那里通往真正的将军府，那道门外是混乱不堪的院落，是下人们怎么收拾也收拾不完的狼藉，那里处处彰显出蔚长行的影子，桀骜不驯又嫉恶如仇，发起狠来要与全世界作对。可偏厢却是个特别，这里好似他心中隐藏的最柔软的地方，这里一点不邋遢脏乱，这里很干净，干净到没有任何多余的一物，干净到一切都闲得空荡荡，犹如那些逝去的人，逝去的事。
青慈想着想着，已经疲乏，缓缓起身，准备回房休息，一个回头，险些惊叫出来，赶忙捂住嘴巴，瞪大眼睛看着眼前人，心头一紧，差点流出眼泪，口中轻唤，“三师兄...”
將不与松开抱在胸前的双手，看着青慈，微微一笑，“师妹一个人想什么呢？那么入神，我在你身后站了许久竟都没发觉...”
青慈站在原地动不得，她想一下子扑到將不与怀里大哭一场，想向他诉说这些日子来的委屈，想他像以前那样可以陪在自己身边保护自己，可以让自己不再害怕，但青慈始终还是没有迈开步子，平复着心中的激动，看着这个最疼爱自己也是自己最依赖的师兄，两行眼泪缓缓流下来，“师兄，你去哪了？”
將不与见状心中却是微微一荡，心想这个小丫头不应该哭着抱住自己吗？可她没有，她竟那么直直的站在自己面前，一动不动，终于还是自己忍不住伸出手抱住她，“青慈...”
青慈却下意识的身子一抖，缓缓挣脱了將不与，她也不知为何要挣脱，以前他也曾这样抱着自己，背着自己下山，抱着自己荡秋千，青慈也从不觉得有何不妥，但此刻，她不想，好似本能的拒绝了他的怀抱。
將不与看着眼前的小师妹，轻声道：“青慈，你怎么了...”
青慈微微低下头，她自己也说不清是怎么了，自从与长行发生了那件事之后，自己对世间男子的看法都好像发生了转变，她有点害怕与男子有过多的接触，即便那个人是自己最信任的师兄。
不过不管怎样，青慈依然知道，她要做什么，她要查清是谁害死了父亲，自己的亲生父母究竟是谁，走到今天，她不可能放弃。再见到將不与，虽然心中依然温暖而踏实，但任青慈再怎样的单纯迟钝，就算没有长行在自己耳边提醒，也发觉到將不与的问题，青慈叹了口气，缓缓开口，“师兄，你是怎么进到将军府的？”
將不与被问的一愣，“这个时辰，府上侍卫都休息去了，没人注意到我。”
青慈想起长行说过，他府上戒备森严，自己平日里也看得见总有侍卫出出进进，怕是行军打仗的缘故，所以常是整晚都有人值夜，青慈又道：“师兄，你从没讲过你来医堂之前的事...”
“你想知道？”將不与发觉青慈的疑虑，他自己也知道，自己能守她一时，却无法守她一世，但他依然希望这一时能更长久一些。
青慈走进屋子，缓缓坐下，屋内烛火依旧有些昏暗，將不与跟着进了屋子，看着房里简单的陈设，还有那养在书架上的双头狮子草，心中竟有种莫名的哀伤。
青慈缓缓开口，“我想知道...”是啊，她发现自己对于身边的一切都是那么懵懂，她不知道父亲生前的事，不知道將不与的来历，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轻声道：“我以前一直以为，一切就应该是这样子，直到我发现，原来，都是假的，你们都在骗我。”
將不与心中发颤，他知道青慈此番一定知道了一些事，但她究竟知道了多少，他不敢去猜，她长大了许多，不再是那个一心依赖自己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用尽所有力气，只为给自己一个答案，这样的她终究会离自己越来越远...
“青慈，我从没想过骗你，我此生唯一要做的事，就是保护你...”
青慈抬眼看着將不与，她信他说的话，他确实一直都在保护自己，他也确实没有骗过自己，只不过是将真实掩盖掉罢了，“为什么？”
將不与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你留在这，是因为那蔚长行吗？”
青慈一皱眉，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因为他才留在这的呢？自己真的想一走了之，离开那个伤害自己的人，但离开又能去哪里，那里能找到答案吗？青慈轻叹一声，冷声道“留在这里是因为...”一个哽咽，“至少，他想我好的时候，是真的想我好，他伤害我的时候也是真的在伤害我，让我不必费心去想，究竟是真是假...”
是的，留在这，让她有一件事不用担心，就是那蔚长行高兴了是真高兴了，不高兴了是真不高兴了，虽然他喜怒无常，但他表现出来的都是真实的内心，没那么复杂...
將不与叹口气，“好吧，青慈长大了，有自己的判断，无论你的选择是什么，师兄都会站在你这一边。”
青慈缓缓抬起头，“可你终究不愿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不知道为什么，就在这一瞬间，青慈突然搞清楚了自己的内心，明白了为何那蔚长行那样对自己，自己依然没有离开，是因为他是真实的，他的言行里没有矫饰，简单直接，有时粗鲁又伤人，但那就是他，正如红姝姐所说，其实长行没那么复杂，自己有什么想法直接与他说了便是...
他比任何一个人都真实。这种真实，虽然会伤到自己，但却让自己觉得踏实不造作。
青慈想到此，竟不自觉的会心一笑，自己终于想明白了...
將不与见青慈竟然突然笑了出来，一时不解，“青慈，你好像变了...”
青慈却觉得浑身舒畅了许多，挺直身子，摇摇头，轻声道：“我一直以为我是洛悯生的女儿，但我不是，我一直以为我爹就是我印象中的样子，但他不是，我也一直以为你就是会永远照顾我的师兄，但你也不是，我以为生活就是我原来所处的那个样子，但其实更加不是...”略略一顿，“但他就是在我面前的样子...他是我生活中见过的唯一不虚假人...”
將不与哪里知晓青慈心中仿佛经过千山万水的历程，看着她情绪的转变，自己心头不解，但他还是要说出心中想法，“青慈，不管怎样，我都会照顾你，如果你想离开，我随时带你走...”
青慈摇摇头，“没有得到答案之前，我是不会走的，师兄若真是关心青慈，何不帮青慈找到答案呢？”
“你为什么非要这么执着！”
“可，这才是我啊...”此刻，青慈无比清醒，她也必须活得真实。
將不与缓缓起身，“好吧，如果是青慈的选择，我会陪你一起找到你要的答案...”
“十五年前江湖闻名的刺客將毅突然消失，年少成名杀人不见血的刺客，原来躲到了卫城大明医堂，成了救世济人的大夫。”
房内两人闻声侧头，只见长行从门外走了进来。
將不与微微一怔，没有太大的反应，冷冷一声，“蔚将军不是留宿艳春阁了吗？”
青慈则的一脸惊讶，这人怎么这般神出鬼没，不是说去了醉月楼吗？艳春阁又是怎么回事？
长行径直走到青慈身边，俯下身子，到她耳边，“你刚刚说的话，我听得很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