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青慈自从住进将军府，三日来，每日清晨便开始熬药，为长行熬一份，为自己熬一份，早晚各一次，小玉会定时取走，自己也按时吃了几日汤药，身上的伤也好了很多，人也更加精神了，只是却未曾见过长行出现。
而这偏厢确实如博武所言，僻静得很。当中的主宅大门紧闭，昨日问了小玉才知道，原来是蔚老夫人的灵堂，而这偏厢也正是原来蔚老夫人的住处。东西两间房是原来蔚老夫人的侍女住的地方。青慈住的是东边的房间。平日里只有小玉和张管家会到老夫人的灵堂打扫，其他人是不得过来的。
这日清早，青慈正在熬药，突然见那张管家匆匆忙忙从院内跑过，穿过长廊向小路跑去，青慈看得好奇，心想那人如此匆忙是发生了何事？自己从住进来也未曾到处走动，虽早发现那长廊尽头有小路，也不知通向何处，青慈探头望着长廊，见那张管家跑过去就没了踪迹，又想这些日子来从未见有人在偏厢进出，这张管家究竟去做什么？
青慈正思索着，那小玉却又赶来，好似很匆忙的样子，看到青慈后叫道：“洛姑娘，药煮好了吗？我要赶快赶回去，今天要布置别院。”
青慈看着火上的药，“小玉姑娘今日来得早，药还没好，还要有一阵子呀。”
“我就说嘛，提早那么多，肯定没熬好，将军还一直催我来取药，”那小玉噘着嘴，“诶~怎么办？我还是先去干活，一会再来吧。”
青慈想了想问道：“小玉姑娘，不知蔚将军这些日子在忙什么？南大哥怎么也没见到？”
小玉扭着手里的帕子，这大早上的看起来还是一脸疲惫“忙着接待各位来贺喜的王侯将相呗，南大哥也要跟着招呼，偶尔出府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青慈道：“我想离开府上，去城里办些事，这些时日一直呆在这儿，也觉得有些发闷，想出去走走。”
小玉挠着头，看着青慈，“前几日我为将军送药时，他都问我你在做什么？我每次见你都在熬药，就说‘洛姑娘在熬药’，将军就问‘她那么喜欢熬药？’我说‘我也不知道，也没见洛姑娘要做什么‘，然后将军说‘告诉她不要乱跑，等忙完这阵子就去看她。’”那小玉一面学着长行的语气一面道，还有模有样的。
青慈见了噗呲笑出声，“小玉姑娘真是乖巧，学得那蔚将军没有十分也有七分相似。”
那小玉一仰头，“我从小在府上长大，将军的样子天天见，还能学不像？他整天黑着脸，说话冷冰冰，发起火来就带一股杀气，吓死个人。”说话间手臂还在比划着，接着歪着头道：“还是南大哥好，总是对我们笑。当初我娘要给我卖掉，就是南大哥在街上把我买回来，哦，虽然蔚将军当时也在场，但他一句话也没说，而南大哥就一直拉着我回到府上。”
青慈看着小玉，微微点头，“南大哥确实心地善良，又好相处，而蔚将军...”青慈一个哽咽，竟也难形容，眼前又浮现出他狠狠抓着自己的脖子，想要杀死自己的样子，不禁打了个冷战，“那蔚将军，确实冷冰冰的，不知如何与他言语。”
小玉想想道：“不过，我觉得将军也是关心我们的，每到冬天就给我们下院加柴火，加被子，每次皇上赏赐的点心食物他也都留给我们，自己却不怎么吃，有次我被蛇咬伤，他还专门去城里为我买药，结果把药拿来时却把我数落一通，怪我不知道小心。没办法，他就是那个样子，我只见他对南大哥的态度好些。”
青慈侧头听着小玉讲述以往的经历，欣然一笑。
说话间，药已经煮好，青慈熄灭了火，将药倒入碗中，“煮好了，让你等了这么久。”
小玉拿起碗，汤得一缩手，接过青慈手里的帕子，垫在碗边，“哎呀，是聊得久了，我要赶快走了。”
青慈忽想起来，还有事要问小玉，一指长廊的尽头，“那边通向何处？”
小玉回头望了一眼，“是老将军的院子，哦！”说着一捂嘴巴，“将军是不准外人进入的，你可千万不要去，老将军不喜欢受人打扰。还有，千万别告诉将军是我说的，谁也不准告诉。”
青慈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小玉姑娘，你快忙去吧。”
待小玉离开，青慈一个人坐在院子当中，望着那条小路，原来那里住的是蔚老将军，那就是长行的父亲了？为何会住在这里？青慈突然回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十年前曾有一人来医堂求医，称自己是从京城而来，要父亲定要随他去京城看望一位病人，当时父亲出诊未归，青慈便招呼那来人在医堂等候。青慈那时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对于来人的样貌早已经记不清，唯独记得的是那来人手上的一块胎记，那时年纪小，只是觉得有趣，青慈第一次见到有人身上长胎记的，所以多看了几眼，那来人见一个小姑娘看着自己的手腕，一双大眼睛忽闪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却对青慈笑笑，抬手摸摸青慈小脑袋，口中道：“我自己等在这里就好，等你爹回来第一时间要告诉我。”
青慈点头，眼睛还看着那人的手腕，后来看得累了，也没见到有何再特别的，加上將不与叫自己去后院玩，就跟着跑了。晚上父亲回来，见了来人，竟连夜赶往京城，一走就是两个月，这件事，青慈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是父亲离开医堂最久的一次。想想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青慈不过个七八岁，时间一久，便也不去在意了。只是，青慈从进了将军府，在下院见长行训斥张管家时，无意间看到张管家手腕处的一块紫红胎记，往事竟慢慢清晰起来。
难道张管家就是当年去医堂向父亲求医的人？青慈想着，脚下已经迈开步子，向那小路走去...
长廊旁是一片小竹林，穿过竹林又见一条长廊，两侧满是海棠花，初秋的季节开得正艳，青慈放慢脚步，突然觉得这里安静得出奇，四处起伏的蝉鸣，有风拂来，带起花香，偶尔传来鸟儿的叫声，越向深行去，鸟儿的叫声越大，青慈四处看着，没想到这将军府里还有如此一处地方。
沿着小路直走到一处柴门近前，青慈探头向内张望，里面是一间民居，房门敞开着，却听不到丝毫动静，青慈壮着胆子推开院门，缓步走进院子，发现院内一棵大榕树长得甚是茂盛，树枝上挂着几个鸟笼子，笼中小鸟叽喳叫着，院子里一张藤椅摆在当中，只是见不到个人影。青慈心想，刚刚那张管家明明跑了过来，应该就在这里，看着敞开的房门，青慈决定进屋一探究竟。
青慈缓缓走进屋子，只见屋内陈设十分普通，木质的桌椅已经很陈旧，年久失修的房门，在青慈经过的一瞬间还发出吱呦一声，青慈转头看去，只见床榻之上一位老者依靠在床头，而那张管家就是坐在床边，正在为老者喝粥。那张管家见到青慈甚是惊讶，“洛姑娘？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青慈自是知道自己冒昧而来，而且那小玉也说老将军不喜人打扰，于是一欠身，行了个礼，道：“对不起，青慈冒昧走到此处，多有打扰。”
那张管家放下手中的饭碗，走过来拉过青慈，“洛姑娘，你快回去吧，不要说你来过。”
青慈进出看清张管家手上的胎记，心中确认张管家就是当年去医堂求医之人，又转过头望着床上的老者，头发胡子都已花白，形同枯槁，一双眼睛正望着自己，青慈心想那老者定是蔚老将军，如果向他询问我爹当年的事情，他会不会知道？
于是失声道：“蔚老将军吗？”
张管家拉着青慈就往门外走，突然那老者开口，语速缓慢，还带着几分疲惫，“老张，让那姑娘留下来吧，我正想与人聊聊天。”
张管家看看青慈，又看看蔚老将军，为难道：“蔚老，您要多休息。”
“没事，我这几天心情好得很，长行不是要成亲了嘛？”那老将军望着青慈摆手道，示意青慈过去。
青慈赶忙跑到床边，“老将军，你还好吗？你这是怎么了？”
蔚老笑笑，“你是长行的媳妇吗？”
青慈有些难为情，连连摇头，“不是，不是的，我是...”青慈想想道，“我是府上新来的大夫。”
“大夫啊！”蔚老点着头，“长行得了什么病吗？把大夫都请到家里了？”
青慈知道如果说出实情，只会让这老父亲担心，于是道：“没有，蔚将军没有生病，只是，我来府上帮忙的。”
“哦...”那蔚老将军看着青慈笑笑，“好，好。”
青慈突然想起来，于是问道：“老将军生了什么病，青慈可以为将军医治。”
“我？我的病不好医治喽...”
“来，我为将军看看。”青慈说着拉起蔚老的手腕，随即为其把脉，青慈一皱眉，“老将军是中风，”转头看向张管家，“老将军中风多久了？”
张管家道：“差不多十年了，十年前突然发病，中途找过很多大夫来看，有段时间，也有好转，只是后来又几次发病，如今，”张管家低头道：“如今每况愈下...”
青慈想想，十年前发病，于是更加确定十年前张管家来卫城找父亲去看望的病人就是这蔚老。
青慈起身捏住老将军的脚踝，“这里有知觉吗？”又问小腿，再问大腿。
老将军都摇摇头，“腿早就不能动了，小姑娘不用白费力气了，”老将军说着望向窗外，“我一生杀戮无数，老天只要了我一双腿，还让我活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
“老将军已经放弃治疗了吗？”青慈关切道。
“不是放弃，只是不想折腾了，阎王爷把你往土里拉，你还非要向上爬，越挣扎下去的越快，我不动了，他好像也懒得拉我下去了。”蔚老向张管家招手，“扶我下床，我想到外面坐坐。”
青慈上前与张管家一同将蔚老扶到院外的藤椅上，阳光正好，树上的小鸟叫得正欢。
“鸟儿是好，但关在笼子里终究可惜了，”蔚老看着笼中的小鸟向张管家道：“一会放了他们吧，告诉长行也不要再往我这里拿什么小玩意来了，我都看不动了，成亲是好事，早点抱孙子来给我看看，我就高兴了。”
张管家连连点头，口中称是，是。
于是青慈便有一搭没一搭的与蔚老聊着，不一会老人便在藤椅上睡着了。青慈向张管家问道：“老将军一个人住在这里没关系吗？平时都是谁来照看”
“你也看到了，蔚老病得重，平时就我过来照看，他也不想有人打扰，今天没有赶你走，怕是喜欢你这丫头，想与你说几句话罢了。”张管家说道。
“蔚将军不来看望吗？”
“他偶尔会问问我蔚老的状况，自己却很少来，他们父子俩的积怨一直很深，我真是怕蔚老会将遗憾带进土里了...”
青慈听了心中微微一荡，他们父子之间究竟有怎样的矛盾？
张管家又道：“平时偏厢也无人居住，当日博武给你安排住到偏厢我还有些担心，只是，没想到你还是找了过来。”
青慈微微欠身，“张管家，您放心，青慈一定不会向外人说出此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