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仰荩臣醒过来,觉得衾被生温,四体暖和,慢慢睁开眼睛,自己躺在一张小床上,床头亮着一盏油灯,原来是一个简陋的房间。
两个太阳穴隐隐作痛,他伸手按了两下,忽然想起自己在熟肉铺里喝酒吃肉,昏倒在铁炉边,又想起伙计阴险的冷笑,猛吃一惊,急忙翻身坐起来,一摸腰上的匕首,竟然不见了,回头一看,好好的放在枕头边。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来不及细想,赶紧抓过匕首,鞋袜也不穿,光着脚丫跑出房间看时,外面是一间客室,摆着一张桌子,几张椅子,桌子下面放着一个火盆,隐隐冒出热气。
他跑到窗子边,揭开窗帘,见窗格上糊着窗纸,伸手捅了一个窟窿,往外看时,远处一团漆黑,窗子前一朵朵雪花飘落而下,静悄悄的。
他转身跑进房间,穿上又破又烂的鞋袜,跑出来一拉房门,“咣”的一声,外面竟然上了锁。
他吃惊之下,正要破门而出,忽然看见窗棂上泛起微微红光,外面传来一阵响动,竟然有人踏着积雪走过来了,发出“咯吱”、“咯吱”的脚步声。
他急忙从破窗纸里一看,是一个身形瘦长的汉子,左手打着灯笼,右手提着一个大黑箱,顶风冒雪,大步走了过来,不知道是什么人。
他赶紧凑近纸洞看时,那人头戴暖帽,身穿官服,腰悬朴刀,竟然是一个武官,只是手里的灯笼昏暗不明,窗纸前又飞着簌簌的雪花,看不清那人的模样。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紧握匕首,悄悄站在门后。
只听那人走到门口,停下步来,好像把什么东西放在地上,又掏出钥匙开锁,弄出“咣啷咣啷”的声响。
他悄悄伸出右手,抓住门柄,听见那人下了铁锁,出其不意地拉开房门,右手一挥匕首,直刺那人面门,左手又拍向那人胸口,要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好乘乱逃走。
谁知那人身法奇快,见他两招齐出,攻向要害,身子忽然向后一仰,直直地滑了出去,转眼间已滑到两丈开外,稳稳站住,手里提的灯笼却纹丝不动,十分潇洒从容。
仰荩臣没想到在这偏僻县城,还有这等硬手,心里一惊,哪里还敢怠慢,急忙使出看家本领,抢攻上去,虎虎生风,卷起满地雪花。
那人手提灯笼,左避右让,却不和他过招,只是稳稳占着去路,不让他逃走。
仰荩臣一连攻了数十招,都奈何他不得,着急之下,大喝一声:“足下是谁,到底想干什么!”
那人听了这话,轻飘飘退到一边,哈哈大笑,嘴里说:“安国兄,还认得我吗?”
仰荩臣慌忙看时,只见这人俊眉修目,文质彬彬,眉目之间透出潇洒练达之气,竟然是屈蕴侠。
他瞪大双眼,惊喜大叫:“贤弟,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急忙跑上前去相认,还以为是做梦。
屈蕴侠马上扔了灯笼,紧紧抱住他,哈哈大笑道:“安国兄,咱们兄弟睽违八年,没想到会在这里相见!刚才小弟想一睹兄台身手,故而相试,兄台真是雄风不减当年哪!”
仰荩臣见他不嫌自己脏破,心里一热,也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他,说:“刚才献丑,让贤弟见笑了!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做梦吧?”
“小弟也是做梦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你!”屈蕴侠笑道,“醒多久了,头还疼吗?”
仰荩臣暗叫惭愧,苦笑着说:“不小心落入小贼之手,幸好没什么大碍,也是刚刚醒来。”
“人心险恶,只要没事就好!走,咱们进屋,边喝边聊。”屈蕴侠捡起灯笼,转身提起门口的一个箱子,原来是食盒。
进了家里,屈蕴侠关上房门,又请他坐下,从桌子下拉出火盆,用火钳拔出几截燃烧正旺的木炭,一股热意扑面而来,十分暖和。
屈蕴侠打水给他洗脸,又找来一套干净衣裳给他换了,然后揭开食盒,说:“今天大年除夕,衙门杀猪宰羊,犒劳营里的弟兄,这些菜都没动过,我提回来,咱们兄弟喝酒说话。”说着,端出十多个热气腾腾的菜肴,摆在桌子上。
他倒了两大碗酒,然后端起酒碗,说:“安国兄,咱们兄弟八年不见,没想到大年除夕,在这苦寒之地相遇,真是平生奇遇!来,小弟敬你一碗,恭喜你得脱大难!”
仰荩臣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急忙说:“贤弟,你不是在宫里当差吗,怎么会在这里?”
屈蕴侠一边给他倒酒,一边笑道:“这就叫天意,非叫你落到我手里不可!”
原来,仰荩臣十月二十日晚上接到的急信,正是屈蕴侠派心腹家丁,骑马日夜兼程送去的。
十月十八那天黄昏,他在皇宫当差,见熟悉的传事太监詹喜满头大汗,匆匆忙忙走过,笑道:“詹公公,天气冷得邪乎,你怎么热成这样?”
“别提了,还不是送公事急的。”詹喜抬手擦了擦汗。
“什么公事,把你急成这样?”
詹喜朝左右望了一眼,低声道:“你说,天下还有这样胆大包天的官,上了一个折子,把皇上气疯了!”
“谁啊,这么大胆?”屈蕴侠十分好奇。
詹喜本来不敢说,朝四下看了看,又想了一想,才低声说:“反正离得远,告诉你也不打紧——梦州府一个姓仰的五品守备,在折子上大放厥词,说皇上搜刮天下民脂民膏,给自己过六十大寿,欲壑难填,挥霍无度,天下要亡无日了!你说说,这不是找死吗?”
屈蕴侠一听这话,暗暗吃惊。
梦州姓仰的守备官,不就是仰荩臣吗?八年未通音讯,没想到他竟然上折子指责皇上,不是自讨苦吃吗?詹喜刚才急着送公事,一定和这事有关,只是不知道皇上如何发落,要赶快打听清楚。
“这人胆子也太大了!”他故作气愤,“皇上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