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仰荩臣刚才蹲在房顶,见两个孩子命在旦夕,舒四五和文留献又被毒打,忽然想起去年自己逃亡时妻儿自杀、幼女送人的一幕幕,不禁心如刀绞,暗想:“这些日子,舒四五他们对我不错,我无论如何也要救出几个孩子,只是怎么救人,要想个万全之策!”
他急忙朝左右一看,屋顶上白雪皑皑,伸出一根漆黑的烟囱,灵机一动,急忙悄悄挪过去,刚在烟囱上抓了一把烟灰,匆匆涂在脸上,就见那干瘦饥民拿出菜刀,要杀石头和秋月,马上大喝一声,从屋顶飞了下来。
饥民们见他脸色漆黑,模样古怪,以为是教堂的鬼魂显灵,吓得屁滚尿流,潮水一样退到院子边,惊恐万状地看着他。
石头和秋月正哭得死去活来,见饥民们退到一边,慌忙抬头一看,仰荩臣脸庞漆黑,威风凛凛地站在院子里,马上认了出来,慌忙连滚带跌地爬过去,死死抱住他的两只腿,大哭道:“仰伯伯救命,仰伯伯救命!”
仰荩臣虎躯一震:“糟糕,孩子们怎么会知道我姓仰?”
一怔之下,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一个多月前,他在教堂二楼的敝厅搓麻绳,石头和秋月出去玩耍回来,跑到他跟前,在脸上看来看去,却不说话。
“石头,看什么呢?”他笑着说。
“李伯伯,你长得像一个人。”石头说。
“伯伯这么丑,谁会长得像我啊?”
“真的,我们刚才看见,外面城墙上贴着一个人的大照相,和你可像了!”石头说,“秋月,你说是不是!”
他心里一惊,仍然不动声色,“你吹牛吧,城墙上怎么会有照相?”
石头还没说话,秋月插话:“李伯伯,你别听他瞎说!我爹爹和舒伯伯说,你对我们可好了,怎么会是坏人呢!”一把拉过石头,蹦蹦跳跳跑出去了。
仰荩臣知道他们看到官府张贴的通缉相片了,暗暗惊慌,搓麻绳的大手都有些颤抖,可是后来见舒四五他们绝口不提这事,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才放下心来,渐渐忘在脑后。
这时,他听了两个孩子哭喊救命,心想:“看来舒四五他们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人家没有跑去报官,不就因为相信我是好人吗?就冲这份情义,今天也不能让他们伤到一根毫毛!”想到这里,不禁胸潮澎湃。
舒四五被打得满脸是血,也认出他来,大哭道:“李大哥,他们要杀孩子,快救救孩子,快救救孩子!”
仰荩臣拉起两个孩子,走到舒四五和文留献的跟前,把他们扶起来,说:“舒兄弟,文先生,不要怕,今天一切有我!”
那些饥民听他说话,才知道不是鬼怪,又见他单枪匹马,赤手空拳,马上仗着人多势众,从地上捡起木柴,“哇哇”大叫,围攻上来。
仰荩臣是武科二甲进士出身,哪里将这些饥民看在眼里,几下便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鬼哭狼嚎。
那个领头的饥民不知好歹,骂骂咧咧,把菜刀扔在地上,抓住一根木柴,狠狠地朝仰荩臣刺来。
仰荩臣恨他没有人性,一把抓住木柴,把他拖到跟前,然后抓住衣服随手一扔,那饥民便“啊啊”惨叫,腾云驾雾似的,飞到院墙外面去了。
饥民们吓得目呆口瞪,转眼间逃得无影无踪。
四户流民满脸是泪,齐刷刷跪在雪地上,感激涕零:“多谢李大哥救命之恩,多谢李大哥救命之恩!”又拉孩子们磕头谢恩。
仰荩臣急忙上前拉他们,“你们这是干什么,快起来说话!”
众人又磕了几个头,才哭着站起来。
仰荩臣给舒四五、文留献擦擦脸上的血迹,说:“咱们住一块,就是一家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和我客气什么!”
众人一边哭着,一边不住道谢。
“既然你们都知道我是什么人,我也不瞒大家,我就是朝廷要找的钦犯。你们要是不嫌弃,往后还叫我‘李大哥’,孩子们还叫我‘李伯伯’,好不好!”
舒四五擦干泪水,哽咽着说:“李大哥,你不要这样说,什么嫌弃不嫌弃的!”又转身叮嘱大家:“大伙都听好了,李大哥不姓仰,他还是咱们的李大哥,谁也不许说出去!”
众人一边点头,一边哭着说:“知道,谁也不许乱说!”
仰荩臣见他们衣衫单薄,叫他们赶紧进屋,自己大步走出门来,找那个扔出墙来的饥民,可是到处都找遍了,哪里还有影子,多半是被饥民们救走了,心里惴惴不安。
他转身走进院子,搬过两块大石头堵住院门,走进偏房,见六个大人正在收拾地上的锅碗飘盆,便打了一盆水,把脸上的烟灰洗干净,又帮着把屋里收拾好,才各自回房安歇。
第二天,他一直忐忑不安,担心出什么事,可是转眼天快黑了,仍然不见什么动静。
黄昏的时候,他登上教堂围墙边的那座穹顶塔楼,凭栏而立,默想心事,只见外面的荒地上有几个孩子放牛,互相追逐玩耍,很是热闹。
他想起昨天晚上的事,心里又七上八下,怕惹什么祸,连累屈蕴侠,心想:“恩铭为了救我,已经从宫里贬出来,我要是再连累他,就太对不起他了!”
“恩铭”是屈蕴侠的表字,仰荩臣比他年长两岁,表字“安国”。
他正在长吁短叹,忽然听见不远处鼓声震天,居然是熟悉的军阵鼙鼓之声,急忙看时,只见西门方向旗帜蔽天,金甲遍地,流水般走来无数御林官兵,不到一会,就从教堂围墙外面的大路上列队走过,吓得那些放牛的小孩远远躲到一边。
他吃了一惊,伸长脖子一看,前面是几百骑兵联辔而过,然后是一对对军牢快手,举着“回避”、“肃静”的仪仗牌子,绣着“钦差”大字、迎风招展的白虎大纛下,八名健勇抬着一顶大轿走过,最后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步兵,全部身着黄衣棉甲、腰悬步战短刀,步声齐整,阵势浩大。
他一看来了钦差大臣,而且统率的是御林军,心里更是惊慌,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