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荩臣跳落地上,抓住牦驼的缰绳,勒它停下,然后走到那人身边,晃亮火折一看,果然是一个叫化子,蓬头垢面,面容憔悴,大约二十二三岁,眉心有一颗红痣,昏死过去了。
他伸手一摸,叫化子的右臂已经骨折,心想这人多半是没饭吃,想偷牦驼去换些饭钱,不禁后悔下手太重,就想掏几个铜钱打发他。
他一摸口袋,没摸到铜钱,倒摸出一个盒子来,原来是大半盒接骨玉膏,前些天给文留献包扎伤口,忘记放回去了,正好送给乞丐,就扔在他的胸口上,飞身上马,牵着牦驼跑回来。
文留献在屋里听见动静,跑出来一看,十分高兴,就要牵牦驼去还巴丹。
仰荩臣提醒他,“文先生,他们要是问你,是谁追回来的,你怎么说?”
文留献一怔,“好,等四五他们回来再说。”把牦驼牵到院子里拴好,进来向他打听经过。
过了一会,不远处传来马匹嘶鸣之声,两匹马飞跑过来,只听杨保川高兴地说:“四五你看,牦驼,仰大哥追回来了!”
“嘘,小声!你怕人听不见吗?”舒四五着急地说。
两人拴好马,进家闩好房门,一边坐下喝酒,一边听仰荩臣说追回牦驼的经过。
杨保川说:“仰大哥真是好心,还把接骨玉膏送给他!要是我,把他的腿也踢断,看他还怎么偷!”
文留献笑着说:“保川兄弟,得饶人处且饶人。他是叫化子,仰大哥才饶他,换成你,早就把脚筋抽了!”
几人说一回笑,舒四五说:“仰大哥,你刚才说,这人二十岁出头,眉心有一颗红痣?”
“对!舒兄弟,怎么了?”仰荩臣望着他。
舒四五想了想,说:“没什么,只是问问。”
这时,外面有人拍门,仰荩臣马上拿过碗筷,走进房间。
杨保川出去开门,原来是巴丹来了。他刚从马营镇回家,听玛依拉说了牦驼被偷,舒四五他们帮忙追去了,急忙赶过来看个究竟,见牦驼拴在院子里,赶紧拍门进来道谢,说:“三位大哥,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们,要是追不回来,我要给场里赔银子了!”
文留献酒劲上来,红着脸说:“巴丹老弟,你知不知道牦驼是谁追回来的?这是别人的功劳,你不要谢我们!”
巴丹吃了一惊,急忙说:“文大哥,是谁追回来的?你快说,我好谢人家!”
文留献还要说话时,舒四五抢过话头:“巴丹兄弟,文先生喝多了,你别听他胡说!牦驼是我和保川兄弟追回来的,你真想谢我们,过来和我们喝两杯酒!”说完,下死劲盯了文留献一眼,过来拉巴丹喝酒。
“原来文大哥是开玩笑,吓我一跳!”巴丹笑着说,“酒就不喝了,我先把牦驼牵回家,省得玛依拉担心。”
文留献知道说错话了,急忙上来拉他喝酒,说:“巴丹老弟,我刚才开玩笑,你不要介意,过来陪我喝两杯!”
巴丹热烈推辞,说:“文大哥,明天晚上你们不要做饭,我叫玛依拉炒几个菜,请你们到家里喝酒,好好谢你们!”
舒四五客气几句,答应下来,开门送他出去。
仰荩臣听见巴丹走了,才从房间走出来,坐下喝闷酒。
过了一会,舒四五回来,闩上房门,责备道:“文先生,你刚才说什么?仰大哥的事掀起过多大的风浪,你难道忘了?军马场也是官府的地盘,惹出事来,你担得起吗!”
“都怪我,喝了酒胡说!”文留献急忙自责,“刚才是巴丹兄弟,我才这样说,要是换了别人,你再借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说一个字!——仰大哥,你放心,我再也不敢胡说了!”
仰荩臣一语不发,点了点头。
舒四五又说:“祸从口出,大家说话都小心!咱们在这个地方,虽然日子过得苦些,好歹也是条生路。要是惹出什么事,仰大哥就别说了,大家日子都不好过!”
“好,以后我再也不敢了。”文留献说,“不过话说回来,咱们能不能想个法子,帮仰大哥把脸上的刺字去掉?仰大哥一身好本事,成天这样躲躲藏藏,别说他憋屈,我都替他憋得慌!”
舒四五和杨保川叹一口气,不知道说什么,端起碗向仰荩臣敬酒。
第二天晚上,巴丹果然过来请吃饭,三人锁门去了,仰荩臣一个人在家,草草做了两个菜,喝了两碗闷酒,倒头就睡。
他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快亮,舒四五和文留献还在熟睡,杨保川出去解手回来,见他醒了,低声说:“仰大哥,刺字的事,有眉目了!”
“什么眉目?”仰荩臣莫名其妙。
“昨天晚上,我们在巴丹家喝酒,四五撒了个谎,说有个亲戚在身上纹了一条蟒蛇,现在很后悔,不知道怎么去掉,问巴丹有没有法子,没想到巴丹还真有!”
“什么法子?”仰荩臣急忙说。
“巴丹说,用稀硫酸涂在脸上,等皮肉结疤脱落,刺字就会掉色,多涂几次,刺字就看不见了,只是会留下伤疤。”
“伤疤倒没什么,可是草原上哪来的硫酸?”仰荩臣心里一动。
“巴丹说,他有办法搞到草酸,只是急不得,要等他慢慢弄来。”
仰荩臣心想,这是巴丹的酒后之言,哪里信得,就一笑置之,没放在心上。
没想到过了一个多月,这天早上,他还没起床,文留献拿了一个小玻璃瓶进来,说是巴丹刚才送来的草酸。
仰荩臣急忙坐起来,接在手里,说:“他在哪儿弄到的?”
“难为巴丹了,这么一小瓶东西,费了他不少工夫!”
原来,草原上花草丰茂,品类很多,其中酢浆草、羊蹄草、酸模草和伏牛花的叶子都富含草酸。巴丹每天放牧,都割一篓回家,也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淬炼,积少成多,竟然炼出这一小瓶。
仰荩臣马上在炕床上躺倒,请文留献帮忙,把草酸涂在脸上,只觉火辣作痛,好像火烧一样,只好咬牙强忍。
第二天,他脸上结了一层黑斑,又过了三天,黑斑脱落,刺墨果然淡去不少,只是留下不少淡白色的疤痕。
他见这个办法果然灵验,也顾不得了,对着镜子涂一遍,过得几天,等黑斑脱落,又涂一回。一连涂了四次,刺字终于不见,只是脸上留下许多疤痕,好像烧伤一般,模样丑陋。
他看着镜子里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只是现在历尽劫难,心境已经平静了许多,心想:“丑就丑些,好歹可以出去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