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荩臣不动声色,上楼进了房间,马上打发伙计走了,把舒四五叫到窗子边,指着院子,把看见那个青年的事情给舒四五说了。
舒四五吃了一惊,急忙走出来,站在走廊上看了一会,也觉得那人的背影和庄承宗一模一样,只是院子里人声嘈杂,听不见说话,不知道是不是他。
仰荩臣怕那人回头看见,把舒四五叫进房间,说:“咱们赶紧下去看看,要是他的话,马上叫上来问个清楚,要是一会走了,上哪儿找他。”
“好!”舒四五提醒一句,“仰大哥,如果真的是他,你一会不要说话。”
仰荩臣这才想起,自己在庄承宗面前装了几年哑巴,说话就要露馅,心想:“如果真是他,一会叫上楼来,要么死在我的掌下,为文先生报仇,要么明天就和他分道扬镳,从此不会再有什么瓜葛,再装一次哑巴也没什么。”就点头答应。
这时,院子里有一桌客人散场了,伙计正忙着收拾碗盏。
仰荩臣马上把装佛经的布包藏在被子里,锁好房门,和舒四五下楼,在那张空桌边坐下,隔着两桌客人打量那人的背影,更是越看越像。
舒四五朝他使个眼色,站起身来,远远走到那人的对面,看了两眼,然后走回来,朝仰荩臣点了点头,径直朝那人走过去了。
仰荩臣赶紧打量那一桌吃饭的七个汉子,个个光着膀子,满身肥肉,不是会家子,才放下心来。
舒四五走到那人身后,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把,笑道:“庄兄弟,真的是你?”
那人回头一看,怔了一下,马上站起来,惊喜大叫:“舒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大步上前,抱着舒四五又说又笑,十分亲热,果然是庄承宗。
两人寒暄几句,庄承宗说:“舒大哥,就你一个人来?他们呢?”
舒四五指了指仰荩臣,庄承宗赶紧走过来,抱一抱拳,笑着说:“哑巴大哥,你也来了!”
仰荩臣只好站起身,朝他抱了抱拳,见他说话热情,不像做贼心虚的样子,心里暗暗诧异。
“舒大哥,就你们俩?”庄承宗东张西望看了几眼,“杨大哥和文大哥呢?”
“庄兄弟,你吃好了没有,我正有几句话要问你。”舒四五说,“院子里太吵,咱们上楼聊聊?”
“好啊,咱们好久不见,正要好好说说话!”庄承宗笑着说,朝楼上望了一眼,“舒大哥,你们什么时候到的,住这家客栈?”
“我们也是刚到,正要下楼吃饭,就看见你了。”舒四五笑着说,“走吧,咱们上楼说话。”
庄承宗答应一声,又说:“舒大哥,哑巴大哥,你们等一下,我跟那边的朋友说一声。”说完,转身回去,弯腰和一个喝酒的汉子说话。
那汉子正在喝酒,回头看了一眼,马上站起身来,朝他们抱了抱拳。
庄承宗又把他请过来,笑着介绍:“舒大哥,这位是钱伯阶钱大哥,我去年在武陵县认识的,家里做布匹生意,是个爽快人,你们认识认识!”
武陵县是雾川省的一个大县,在横州北面大约三四百里,陵春江从县城中间贯穿,舒五四和仰荩臣坐船来横州的路上曾经路过,听艄公说,县境内出产黄铜,十分有名。
舒四五刚才听说,庄承宗和这个钱伯阶去年就在武陵县认识,心里暗暗诧异,嘴里和钱伯阶客套寒暄,和仰荩臣对视一眼。
那钱伯阶中等身材,粗壮结实,说一口地道的雾川话,性情十分豪爽。
庄承宗对他说:“钱大哥,这两位大哥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和他们好久不见,要上楼说说话,你和几位大哥先喝酒,我去去就来。”
钱伯阶和舒四五客气几句,转身喝酒去了。
庄承宗和两人上楼,进了房间。
舒四五点亮蜡烛,刚在床边坐下,庄承宗急不可待地说:“舒大哥,杨大哥和文大哥怎么了?我刚才问到他们,你说正好有事要问我,他们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庄兄弟,别着急!”舒四五说,“我问你,你和楼下那位钱大哥,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去年冬月在武陵认识的,怎么了?”庄承宗脸露疑惑。
“哪个武陵?”
“就是雾川省的武陵县,在横州北面,四百多里。”
“这么说,你去年就到雾川来了?”舒四五一阵诧异,“你不是回滨海探亲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唉,舒大哥,别提这事了,一言难尽!”庄承宗叹一口气。
“怎么回事,你说来听听!”舒四五看了仰荩臣一眼。
“去年我和杨大哥下山之后,从丹州大草原往东,跑了二十多天,过了孟岭关,在一个叫官岭县的县城遇到杨大哥的一个发小,叫金小四,这几年到处讨饭,是一伙乞丐的头目。”庄承宗说,“晚上,杨大哥请他在客栈喝酒,金小四说,昊朝气数已尽,神龙帮闹得很厉害,他要带一帮兄弟赶去投奔,将来好谋个一官半职,还邀请杨大哥一起去,好升官发财。”
“杨兄弟的发小?”舒四五皱着眉头,“和他处了这么多年,怎么从来没听他提起过?”
“这人是个泼皮,没什么好说的。”庄承宗摇了遥手,“我们见到他的时候,穿一身烂棉袄,穷困潦倒,可是说话口气很大,满口不离升官发财。”
“他邀杨兄弟去投奔神龙帮,杨兄弟怎么说?”
“杨大哥说,他没读过什么书,只求有口饭吃,不敢想升官发财的事情,再说答应我了,要陪我去滨海探亲,没工夫和他去投奔神龙帮。”庄承宗说,“没想到金小四见劝说不成,怕我们跑去报官,马上叫来十多个同伙,要绑我们。幸好杨大哥会些拳脚,几下把他们打翻,才逃了出来,连脚都不敢歇,连夜出城赶路。”
“后来呢?”舒四五暗暗吃惊。
“我们又走了十多天,还没到天球省,在一个叫郑官县的地方,又在客栈遇到我的一个街坊。他一看见我,就十分惊讶,问我是什么时候从天崖回来的。”庄承宗说,“我跟他打听家里的消息,他说,我流放才一年多,家里就接连出了几桩大事,大哥和侄子被仇家杀了,父母又气又急,都去世了,嫂子也犯了失心疯,离家走了,我就算回到家,也是人去楼空,白跑一趟。我听了这话,在客栈大哭一场!”说到这里,眼圈一红,险些哭出声来。
“庄兄弟,不要难过!”舒四五只好安慰,“你千里迢迢赶回家探望父母,两位老人家过世了,哥嫂一家又遇到变故,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庄承宗强抑悲痛,又说:“我这个街坊是个卖布的行商,赶着骡车到处做生意。他说雾川是鱼米之乡,也许生意好做些,就邀我给他一起过来卖布,讨些生活。我想,家里既然没人了,回去也是白跑一趟,回丹州也是白吃白喝,给几位大哥添累,就答应和他来雾川。”
“你来雾川了,杨兄弟怎么办?”舒四五着急地说。
“杨大哥见我半路抛下他,生了半天气。我耐心给他解释,又叫他和我一起来雾川,可是他说要回去找你们,又劝我一起回去,后来见我打定主意来雾川,第二天一大早就回去了。”庄承宗说,“临走的时候,我还给街坊借了二十两银子,送给他做盘缠,以后扣我的工钱还。”
“这么说,你们没去滨海,半道上就分手了?”
“是啊,这么一折腾,滨海就没去成,我和街坊来雾川,杨大哥回丹州去了。”庄承宗纳闷地问,“舒大哥,我怎么听你这口气,他没回去?”
舒四五不答,又问:“你们是什么时候分的手?”
“七月初八,我记得很清楚。”庄承宗说,“因为前一天是‘乞巧节’,郑官县的大街上,小孩子都吃糖蒸面人。”
“他走哪条路回去,给你说过没有?”
“没说。”庄承宗皱着眉头,“这就怪了,难道路上出了什么事?”
“会出什么事?”
“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谁也说不准。”庄承宗想了一想,忽然说:“对了,他要是走原路回去,会不会又在官岭县碰到金小四一伙?”
“金小四?”舒四五疑惑地说,“你们从官岭县到郑官县,走了几天?”
“骑马跑了两天半,大约四百多里。当时我们急着赶路,走得快。”
“这么说,来回最少要五天。”舒四五皱着眉头,“金小四不是要去投奔神龙帮吗?都过去五天了,他还在官岭县干什么。”
“舒大哥,没钱寸步难行,他没有盘缠,再过五十天,也只能在原地打转!”
“也是!”舒四五想起,叛徒在天球省认识神龙帮的人,又问:“刚才你说,你和保川兄弟分手的时候,还没到天球省?”
“没有,我们是在郑官县分的手,那里离天球省还有两三百里。”庄承宗说,”舒大哥,怎么了?“
”没什么。“舒四五无话可说,只好长叹一声,望了仰荩臣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