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今日出门游玩,万事该当心才好,此时冥界鬼市的守卫虽森严,可难保还会有什么不轨之人,鱼龙混杂之地,不要掉以轻心了。”黑无常大人好心的提醒了我们一句,我颔首,浅笑道:“我们也就随便逛逛,等走完了这条街,我们便该回去了,两位大人放心便好!”
白无常捧着小灯笼好脾气道:“那你们小两口自个儿玩吧,我和老黑准备去前面看人家斗蛐蛐,就先不陪两位大人逛街了。”
“好,两位慢走。”云川良久才慢吞吞的道出了一句客气话,我晓得他性子沉静,对于不相识的人素来不肯多说一句闲话,便也习以为常了。拱手与黑白无常两位大人一礼:“两位慢走。”
“嗯。”黑无常生性淡薄,平日里不苟言笑,总喜铁青着一张脸,这冰冷的程度,真和云川有的一比了。倒是那白无常,是个人人熟的神仙,这兄弟俩性子一冷一热,当真让我怀疑他们究竟是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白无常先提着灯笼往前跑了,而黑无常临行前却是步伐是稍稍一顿,回首意味深长的看了云川一眼,饶有深意的提醒了句:“尊驾……千万当心。”
与我十指相扣的那只手莫名力度一紧,我昂起头,目光落在云川那张散着寒气的俊容上,颇有几分不解……
“黑无常,他为何要让你小心?莫不是,这鬼市里有你的什么仇家?”
两位无常爷走远后,我才幽幽问出了这句话,云川低眸,勾唇笑道:“小九,我没有仇家。”
“那他的话,是什么意思,让我挺不安心的。”
云川停下步伐摸摸我的脸,凝声道:“九儿,你在担心我?”唇角上扬,勾起了个好看的弧度,“我不会有事,你也不会有事,九儿,你放心。”
对上他那双清澈幽深的眸子,我愣了一阵,轻轻点头:“好,我放心。”重揽住他的胳膊,我亲昵的将头靠在他肩膀处,“我们都不会有事,云川,你还有我呢,我会好好保护你,一定不会让你有事。”
“傻丫头……”
兜兜转转间,又回到了我们最初相识的地方。
风月楼上花灯如昼,楼内灯火葳蕤,歌舞升平,琵琶声伴着歌女的婉转歌声随风漫入了耳中。我与云川站在风月楼门前,昂头看楼上的人来人往,徒添几分感慨道:“你说,假若我当时没有女扮男装来风月楼,或是没有逢上你出场的时辰,我们俩会不会,就此错过了?”
男人的大手遮在我手背上,沉笑道:“小九难道没听说过,有缘千里来相会么?”
我抿了抿唇,“那我们,算是有缘,对么?”
云川垂眸不答,换了个话题道:“你要不要进去看看?”
我想了片刻,摇头:“不了。”
他笑问:“为何?”
我道:“我家云川生的太好看了,万一楼子里有什么人同我眼光一般好,也看中了你,那我岂不是自讨苦吃?还是不去为好,不去为好。”
他敲了下我的脑袋,眸眼柔和:“都依你。”
街那头有踩高跷的人群敲锣打鼓的走过来,长有十米的长袍从肩罩到地面,将那一众花脸小鬼的身影给拉的很是修长,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真的能踩那么高,开心的拉着云川要去凑那边的热闹。
“云川你看,高跷啊!我自幼就想学踩高跷,可是我太笨了,小师兄能踩十米的,而我连两米的都踩不好,你看他们,这样踩着高跷走路竟然能行动自如,一点也不像我……”
一门心思都扑在了踩高跷的队伍上,恍惚间我忽觉有人朝我腰上摸了一把,然后再低头,腰上的那枚玉坠就不见了……
“云川,我的坠……”剩下一个字还没挤出嗓门,云川便眼快的捕捉到了那贼背影,一个挥袖就消失在我眼前,追着贼去了。
我目瞪口呆的愣在原地,天啊,这冥界鬼市还真的有贼啊!
还未等我彻底反应过来,便又有一股陌生的气息贴近我,紧接着腰上一紧,被一道力强行扯去了小巷子……
我强行从那人怀中挣扎出来,拧眉抬眸,对上的却是一张面目狰狞凶煞骇人的色鬼脸,那鬼的眼珠子堪堪有一颗鸡蛋那么大,眼球上还布满了血丝,唇角的裂纹顺着脸颊拉到眼尾,隐约可见裂纹深处透着几颗泛黄的牙根……
天啊,长成这样,对得起他爹娘吗?
眼前这鬼额间印了个红色烈火纹,明显是刚从烈火地狱上来的色鬼,瞪着我的两只眼睛灌满色眯眯,激动的看了我一阵,嘴角还流着几条哈喇子……
越看越发毛,我搓搓自己的肩膀,警惕看他,“你想干什么?大胆小鬼,本官可是告诉你,你若是敢碰本官一根汗毛,你就等着万劫不复魂飞魄散吧!”
那色鬼抬袖一抹嘴角口水,痴痴看了我一阵,傻笑道:“哈哈,美人儿,一个人逛街很寂寞吧,要不要哥哥陪啊,来,让哥哥抱抱,哥哥最喜欢漂亮的小姑娘了……”
男人的步子渐行渐近,龇牙咧嘴的容颜亦在眼前缓然放大,我抖了抖唇角,尴尬一扶额,正思量该给他一个什么死法好时,忽听这眼前色鬼嘶声一嚎啕,抬眸再看,却早已不见了色鬼的轮廓,眼前徒留一影墨衣。
墨衣人白玉大手中执了把赤红折扇,扇骨在指尖潇洒一转,拂去那色鬼存在过的最后一缕气息……
这是……魂飞魄散了?
鬼市热闹如旧,半分不减。舞龙舞狮子的队伍在繁花团簇之央舞得尽情,听说这一场,唤作龙狮相斗。
我颓废的坐在白玉铺就的台阶上,折下一朵彼岸花在手中把玩,委屈的嘟囔道:“你怎么能将他一扇子打死呢?上天有好生之德,这样就死了,真是可惜了。”
不过,说起来他方才拿扇子出手相救的模样,真是英姿飒爽的很……
他敛眉轻轻道:“他要非礼你,我自然不可坐视不管。”
“我还打算将他丢进地狱里再好好折磨折磨呢,谁知你一扇子就把他打的灰飞烟灭了……云川,你什么时候变得杀伤力那么大了?”
原本还是想带他一起修仙来着,可他现在都这么厉害了,完全已经到了无师自通的地步了……
“我……”他语塞,静了良久才道:“我见不得别人欺负你。”
一句话飘入耳中,心头暖暖的。我拍拍裙子起身,站在他面前,手握住他的手,挑眉笑道:“好啦,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死就死吧,反正是这色鬼自个儿犯了罪,打死他也无妨。不过……”故意顿了顿,我阴森森的嘿嘿一笑,向他摊开一只手:“给我看看,我想观摩观摩。”
他一怔:“嗯?什么?”
我道:“扇子啊!你可别小瞧了我,我在泰山府可是见过不少稀奇宝贝,你那东西一露手我便晓得它不是个寻常物件,你给我玩玩,我就是好奇,看一会儿就还给你。”
“你我之间,何须分个彼此。”他抬手一化,掌中便多出了一把赤色折扇,扇骨墨红沉郁,与他今日所着的这身墨袍,很是相得益彰。
真没想到他会对我大方到这种地步,我开口一提,他就给了。
厚着脸皮接下了那把扇子,扇骨的灵气融入掌心,煞时便觉得浑身穴脉通透,神清气爽。“果真是个好宝贝啊……”展开折扇,扇面上的千重山缓缓映入眼眸,山青云暗,色彩浓郁,瞧着神秘兮兮的。
东西是好东西,就是寒气太重,看的我一身鸡皮疙瘩。
“呐,还给你,还挺好看的,就是看久了心里发毛。”我将东西双手奉上。
他收回折扇,莞尔一笑:“这东西,戾气重。”
我点头:“感应到了。”
他扬眉:“九儿为何不问我,这扇子的来历?”
我掸掸袖子,漫不经心道:“唔,若是我哪日好奇了,或许会问一问。但我晓得你的东西,要么是收了别人送来的贿赂,要么就是自己的小金库,这东西显然不是冥界的,那就是你自个儿珍藏的,又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赃物,我干嘛要追究的那么清楚?”
他忍俊不禁,覆手再翻开,掌心化出那枚玉佩,体贴的将玉佩给我带上,淡道:“这玉佩,确不是什么珍贵玉料,但它与我身上这只乃是一对,玉灵之间互相有感应,佩在身上算给彼此求个安心。小九,答应我,这一辈子都不许将它取下。”
“所以你是准备,要照顾我一辈子么?”我双手背后,故意调侃他。
他帮我系好了玉佩,环臂在我腰间一捞,令我撞进了他的怀中。“勿说是一辈子,就算是三生三世,十生十世,我都愿意。”
我不自觉的愣了一愣,片刻后才一拳头轻砸在他胸口上:“嘁,油嘴滑舌,神仙哪里会有三生三世,十生十世,神仙只有一生一世。”
他轻笑:“可我觉得一生一世,太短了。”
“一生一世,可是会有很多很多年的……你初入冥界,初成鬼,自然不知道咱们不老不死之人的一生有多长。”
“那,小九可否容我,先照顾你一生一世?”
我脸红的推开他,背过身支吾道:“那、那好呀,你别后悔就行。”扯着袖子羞窘的走开。
他见我答应,容色也温和了许多,大步追上了我的背影,垂袖拉着我一起走。
今儿的这场中元大会,说来,也着实诡异了些。不过这个诡异,也许只是对于我和云川而言……
花灯看了一半,蓦然出现了一名被人拐卖的‘良家’女子,而这个‘良家’女子,无论是从她的言谈举止上还是衣着打扮上,我都看不出她良家在何地方……
彼时我刚赖着云川帮我买下了一盏八角宫灯,甫一转身,就见一衣衫凌乱,发髻高耸头戴牡丹花,身穿绿衣裙的女子从街那头奔了过来,然后……在场的男人这么多,偏偏就脚下一崴,扑进了云川的怀中……
云川的脸,当即便黑了。
她这一扑用力过猛,大抵是因着云川不按套路来,并未同普通男人那般好心伸手去扶一把,而导致她一个没稳住重心,又从云川怀中摔了出去……
若是平常女子,她现在应该会羞的无地自容吧,但脸皮这个好东西,她似乎出门忘带了,这一摔并没让她感到半分羞窘,反而继续爬起来,然后再衣衫不整的抱住云川,泪眼汪汪的在他怀中诉苦道:“公子,救奴,奴不想被人抓去青楼做妓女,奴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女子,公子,你可怜可怜奴吧,救救奴……”
我探头往路那畔瞧过去,她就这样冲出来了,难道也没带个同伙?这演戏也得演到五分像吧!
云川极为嫌弃的拧了拧眉头,满脸阴霾的压沉声道了句:“放开。”
那女子不放,几番扭动间还刻意将自己肩头衣衫再扯下几分,露出一截雪白的藕臂,一时女人体中暗香萦鼻而入,可谓是春光无限好。
“公子救救奴,奴宁愿给公子当牛做马报答公子恩情,只求公子能够大发慈悲……”
女子声泪俱下间还不忘一个劲在云川衣襟前抹鼻涕,而视线抬起再去看云川那张俊容……他此时的样子有些可怕,额角貌似有青筋在乱跳……
是了,云川这人有洁癖,平日里连我往他身上抹鼻涕都要悠着些,何况是这个素不相识的陌生女人呢……
“公子,求公子救奴,奴愿一生侍奉……啊!”煽情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就见那女子的身影在眼前一晃,下一瞬,又被扔回了地上……
云川眸光沉黯的扬袖一挥,身上的墨袍顷刻便换了一套崭新的,余光冷冽往她身上一瞥,凝声道:“我觉得,你还是就这样趴着为好!”
言罢霸道的将我往怀中一搂,头也不回的就带我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