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殿乃是若水殿院中的一处小偏殿,殿宇本不大,平日里都是用来安置些许玉石古玩,稀奇把件的,日前我也曾来殿中瞧了一眼,无非是些冰冷不会说话的石头,我没多大兴趣,单瞧了两眼就离开了,倒是这流光殿外植了不少玉兰树,这时候玉兰花开,甚是养目,加之殿前有花亭,平日里过来吃吃茶喂喂鱼,还是甚为怡然自得的。
小宫女引我们前去流光殿时,还未入殿,便见两拨墨衣宫女小聚在门前吵闹,一波宫女摁着一弱小背影叫嚣道:“她可是打碎了君上的心爱之物,即便芙蓉大人饶了她一条狗命,君上也不会轻易放过她的,与其让她牵连我们,倒不如现在我们就压着她前去临渊殿寻青山大人,请青山大人处罚她,这样至少不会令君上迁怒到我们所有人!”
另一波侍女则辩解道:“你们这样将水儿送去临渊殿,君上一定会让水儿死的,大家姐妹一场,何须要这般逼水儿,亏得我们朝夕相处数万年,不想你们却是贪生怕死之辈!”
“贪生怕死?你既然与她姐妹如此情深,不如你去君上面前给她求情啊,要死你们也一起死啊!勿要逞口舌之快,凭你也配教训我们?”
“你们就这样闹到临渊殿了,实在不合适啊,我们姐妹虽不能替她开罪,可大家说好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
领头的侍女扬袖扫开了说话的小丫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可真是自私,难道要让我们所有人都为其陪葬么?我们修炼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能到魔宫当差,以往我们便侍奉在临渊殿,身份尊贵,连各族的少君都要让我们三分,熬了数万年才从一个普通宫女熬到了三品宫女,我可不想这么快就小命呜呼了,我父君只有我一个女儿,我死了,他会无人养老送终的!”
被摁跪于地的小宫女哭的梨花带雨,哽哽咽咽道:“别吵了,都别吵了,我去,我去还不行么……”
“难道,就没有一点转机了么?”
领头侍女冷哼道:“转机?你当这长月孤星琉璃盏是何物,此盏乃是君上的一个故人所赠,自从本姑娘侍奉在君上身边开始,就常见君上入殿对着这三只长月孤星琉璃盏发呆,此盏共有四只,一只被君上带入上善殿,余下三只皆是珍藏在此,听青山大人说,此殿原本是君上赐给九芩……”
“梧樰,住口!”
本欲听个所以然的,谁知正听到吸引人的部分,却被身畔的芙蓉大人给打断了。那两拨吵闹的宫女闻言皆是如惊弓之鸟般往回望,见了我与芙蓉出现便赶忙跪下了身,叩首行礼:“奴婢见过花判大人,见过芙蓉大人。”
我上前去淡然道:“免礼吧。”
诸位侍女起身,唯独那名打碎琉璃盏的宫女迟迟不敢动一动身子,只敢伏在地上小声抽泣。
我俯身好心的扶了她一把:“你也起来吧。”
小宫女生的一张巴掌大的鹅蛋脸,柳叶双眉杏子眼,一瞧就是个美人胚子,瞧她此刻梨花带雨肿了双眼的模样,我安抚道:“先不要哭了,你看你这小丫头连妆都哭花了,再哭下去,可就不好看了。”
那名唤梧樰的女子小声嘀咕道:“等会儿连命都没有了,还管什么好不好看……”
“放肆,没有规矩!”芙蓉女官疾言厉色的行到她面前,拧紧眉头吩咐道:“来人啊,梧樰口不择言妄议君主之事,拉下去,掌嘴一百!”
“掌嘴……”墨衣女子诧异的看向芙蓉,摇头惶恐道:“不,我不要啊,姨母,你怎么能掌樰儿的嘴呢,姨母,姨母求求你,你别这样……”
门外侍卫闻声快步行了过来,三两下便将她给押了,她心有不甘的扯住芙蓉袖子,“姨母,姨母樰儿错了,樰儿真的错了……”
芙蓉女官扬起袖子拂开她,正色道:“押下去!”
“是!”
侍卫强扯着那墨衣宫女离开,我瞥了那宫女一眼,从袖中拿出一张帕子递给水儿,询问她道:“打碎的东西呢?”
她抬起双手,微弱的灵力化作了三瓣茶盏碎片悬于掌心,我捏起一片仔细打量,长月孤星琉璃盏,这个名字倒是挺配这只茶盏的,这盏果然是好看,用的乃是琉璃镶白玉,盏身还点了寥寥两点银光,颇有星月相伴之美感,只不过,这白玉光泽太好,反而显得星光微弱,抢了星辰熠熠之色,星光本就稀疏,如此一对比,长月孤星,便真是长月当空,清冷淡然,而孤星点点,唯有翘首仰望长月的背影,聊表相思,可望而不可即……
我掂着碎片看了甚久,化出一张新手帕将碎片放了进去,包好后收于袖中。
“大人……”
我道:“这件事就算过去了,琉璃盏被打碎的事情,我会去同魔君解释,都散了吧。芙蓉你等会儿将剩下两只琉璃盏封印在流光殿中,从此以后,就不允他人触碰了。”
芙蓉大人怔了一怔,又饶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良久才俯身行礼,答了个是。
长月孤星琉璃盏,长月孤星,此盏乃是云川故人送的,而他的故人所送这只盏,又是什么意思呢……
如昨日所约,吃罢了午饭我便赶去寻了云川,彼时他恰好批完了两摞折子,见我过去便先放下了手头之事,给我寻了把笛子,让我从最简单的开始学起。乐谱上标注好了五音,他一点点的教着我如何吹方能吹出对应的曲调,手指该摁的位置,加上气息该用的长短,这一教便是一个多时辰。
总算是将最基础的部分教给了我,他恐我累着,便先允我休息休息,而他则继续去看折子……
“方才看你学的认真,现下允你歇一歇,为何总是唉声叹气的?”他端坐于我身畔,边看奏折边问我。
我托着腮帮子歪头道:“我惹事了,怕你知道之后,不但不愿意当我师父了,连魔界都不许我暂住了……”
他挑了挑眉峰:“哦?听着挺严重的,你是又惹了什么大事?总不会,才来魔界不到十天,就和人打架了吧。”
我淡定道:“自然不是,我最近几年在读佛经,脾气很好的。”
“那是什么事情,还怕本座知道?”
我不敢明说,就只有旁敲侧击的道:“以前你还是云川的时候,我也弄坏了你不少物件,可你从来都不追究。现在你是魔君了……我若弄坏了你的心爱之物,你会不会赶走我?”
他淡漠的掀开一页内折,“心爱之物?本座未曾有过什么心爱之物。你摔东西了?无妨,本座虽家底一般一般,但一个丫头,本座还是养得起的。”
“当真,没有心爱之物么?”我小心的试探着:“比如,什么琉璃盏啊,什么白玉杯的……”
他平静启唇:“琉璃盏?你说的是长月孤星琉璃盏么?”
我心头一颤,更是心虚了,埋头抚着笛子的喃喃道:“听说,是你一位故人所送,你平日里最宝贝那几只茶盏了。”
他的目光垂落于折子上,漫不经心的嗯了声。
“长月孤星,这名字是凄凉了些,我瞧……那杯子的确挺好看的,就是,白玉镶的有些多……好看归好看,拿来喝茶就累赘了……”
磨磨唧唧了半天,全然像是自言自语,他听我这样一说,心里约莫也明白了几分,合上手中奏折拂袖歪过身,靠近我几分,一双红眸妖娆诱人,洞若观火的安静看了我片刻,良久,他才低低问道:“你将长月孤星琉璃盏给打碎了?”
我瑟瑟的往旁侧躲了躲,做贼心虚的拧袖子,“我……对不起,我不该总给你惹麻烦,总是让你为我操心,我晓得这盏对你很重要,失手打碎它是我的不对,你是魔君,赏罚分明,你想怎么罚我都行,只要不赶我走就行……你可知,即便你失忆了,我每日瞧着你,看着你无虞安康,我也就放心了。被你惩罚,总好过,对着凌风阁那空荡荡的屋子睹物思人的好。”
他眼中神色熠熠,挥袖坐直了身子,继续拾起一份奏折观看,“嗯,那就罚你,再为本座做一只新的。”
“做一只新的?”只是这么简单的么?我还以为云川会很生气,即便不赶走我,也会罚我也去那什么寒冰谷冻一冻,但只是罚我做一只新的茶盏,这种结果,确实有些出乎人意料了。
他温吞道:“嗯,不过你要听好,本座是要你亲手替本座做一只茶盏,不是让你去买一只,亦不是假手于人。”
“你要我亲手帮你做?”我有些为难的低头道:“可是我也不会做茶盏啊,况且,我从小就是个手工废,你当真要我亲手所做的?我怕太丑了,你瞧见肯定接受不了”
原本想借此理由打消他的念头,可不想他竟如此坚定,丝毫也不介意的道:“无妨,本座接受力尚好,本座不求你做的与那长月孤星盏一般精致,只要能让人看出是茶盏便可。”
“你对我的要求,果然是低的已经不能再低了……”我把玩着手中的碧玉笛子点头道:“那好,看在魔君大人如此瞧得起本判的份上,本判回去就开始研究如何造盏,到时候若有不足之处,还望魔君大人多多包涵。”
他慵懒的抬眸看了我一眼,“好说。”
这件事,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解决了,看来,魔君也并非像她们所以为的那样,凶残可怕。云川终归是云川,无论是鬼是魔,这脾气都好的没话说……我长叹了一口气,趴在桌子上闭目养神,算起来我都已经来魔界不少天了,眼下才与魔君搭上话,照如今的情况来看,他对我怕是一点儿的印象都没有了,长此以往,他什么时候能记起来以前的事情,都还是个谜。
老天爷果真会捉弄人,为何失去的,偏偏是近百年来的记忆……
听说前几日鸷鸟带着小果果前去大荒山养伤了,所以这些时日我才没在魔宫看到他的身影。果果上次在与妖兽打架时伤的太过严重,养了近十日才勉强能够行动自如,入了魔宫后先去寻阿阙复了命,后才拎着一篮子果子过来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