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午时了,掀开被子,身上是件紫色长裙,定是他起身时给我穿上的。
“魔君怕花判官亲眼瞧着他走,会伤心难受哭鼻子,所以便在一早起身时给花判官下了昏睡诀,让你多睡一会儿。算算时辰,他现在估计已经回到魔界了。你也无须难过,左右他这次也是为平定魔界之乱才回去的,终有一日他还是会来找你的,你就当做他只是出个远门。”
他走时什么话也没留下,什么东西也没留下,这个忘恩负义的云川,怎能又一声不吭的就走了呢!
挽月神君同我说这些之前,我还在心中自己安慰自己,憋着眼泪不哭。他这说了之后,我越想越心酸,哽了哽,没忍住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你说我是不是太矫情了,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可我就是想哭。我好难受,我好想他,我好想看见他……没有他在身边,我感觉这世上就好像只剩下我一人了。”
挽月神君对我这一瞬间哭出声来的本事很是钦佩,抽着唇角给我递帕子,好言好语安慰道:“这个么,习惯一个人存在,突然分开,着实是这样,不过你要学会适应,时日久了,等重新适应了一个人生活,大抵就不会这么难受了。”凑近我些,挽月神君压低声道:“这个……你就要向我家这位学习了,我家这祖宗,别说分开一年两年了,就是分开个十年百年,她照样能没心没肺的自己玩的开心。头一次我去北海辖下的水族平乱,离开了两个多月,回来时你猜怎么着,这祖宗压根不记得我什么时候回来,我凯旋归来时她正在房中睡觉。她这心胸真是要多宽广,就多宽广。”
我捏着帕子楷眼泪,“她至少还有个盼头,还晓得你定会赢,可我就不一样了啊,云川他归来遥遥无期,我也不晓得,他这次回魔界是否安全……”
挽月神君不解道:“那为何,你不随他一起去?”
我道:“我倒是也想啊,可他不带我,他说太危险了。他要我相信他,乖乖在冥界等着他。”
“魔君大人这样说,你更是该安心才对。”推了盘果子给我,他仗义道:“哎呀,不要哭了,吃个果子压压惊,不要胡思乱想,魔君那样厉害的人,那定是一出手就搞定了所有。你呢,就安安心心的在冥界等着,等着他前去风风光光的迎娶你。”
“我、谁说要嫁给他来着……”我低声羞涩道,挽月神君早已洞悉一切,饶有深意的笑了笑:“哦那就不嫁不嫁,来,吃个果子,咱们龙宫里的果树可是稀奇物,别看这宫中杏花树多的很,但都是百年一结果的木头疙瘩。早些年这杏树结果,杏子倒是可以勉强泛滥几百年,但自从师父家添了两个小少主后,这杏子啊就成了珍稀之物,我时常同师父说,杏子多吃对孩子牙不好,可是呢,这媳妇溺爱孩子,这做夫君的也溺爱的很,根本不听我劝告啊,赶明儿本神君若是有了孩子,一定不许他吃杏子!”
“……”
云川走了,我也孤零零的离开了。挽月神上几次留我在水宫中小住,都被我给拒绝了。没有云川的地方,太过陌生了……
子邺阴官也问过我,为何出门是一起走的,回来就只剩下我自己了。我只随意找了个借口,说云川回家探亲去了。子邺阴官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好奇问我,云川不是凡人入地府么,怎会有亲人。
这个问题将我问住了,支吾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好在谛听此时正好来寻我去听戏,就替我解释,道那云川有个结拜兄弟在人间,那结拜兄弟又有个娘,亦算是云川的干娘。他干娘近来身子不适,所以云川要赶回去看看他干娘,在床前侍奉个汤药,也算是尽孝。
子邺阴官听罢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末了还夸了句:驸马爷实乃真性情也!
果然,忽悠人这方面上,谛听比我厉害。
“瞧你这嘴上说着不想念,其实心里早就不是滋味了吧,小仙子,你呢就是太重情重义了,所以有些事才会放不下,走,哥哥带你去人间听戏啊,听说那牡丹楼今日在演一场花亭记,剧情狗血是你的菜,你若不去,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大好时光?”
我捏着杯盖恹恹道:“我不去,我还要看公文批改卷宗呢,前几个月滞留在殿中的卷宗我还没看完呢,这几日我准备努把力,给他全解决了!”
“你都已经没日没夜的看了两天两夜了,你是想猝死么,总得休息休息才好,劳逸结合方是长久之计。”
我顿了顿手上的动作,帮他纠正道:“神仙是不会猝死的,除非是有什么隐疾,或是中了什么剧毒。凡人熬夜才会七窍流血,心跳停止造成猝死。我没有什么隐疾,也没中什么毒,且作为神仙,咱们是可以不睡觉的,一点猝死的可能性都没有!”
谛听扶额,被我堵得语塞,索性直接忽略了我的意见,一把捞住我的袖子道:“总之呢,今日这戏园子,我是带你去定了!走,哥现在就带你过去,赶早进场,咱们还能抢个好位置呢!”
“嗳……可我的公文什么还没批改完呢,近来司徒爷爷要看的!”我不大情愿的被他强行拉起身,他攥着我的手腕仗义道:“被司徒判罚总好过看你如此折磨自己吧,你不要担心,等咱们从人间回来,哥哥我帮着你批,左右这每月十五司徒判方会例行检查四大判官殿内的卷宗公务,今儿才初八,还有七日的时间呢!”
我拉长了脸哭丧道:“可是我明日还要去十八层地狱巡视呢,后几日沉钰哥哥给我下了帖子,邀我去东海赏花,六日后我还要做师父临行前交代我的功课,哪有时间批阅送上来的公文和卷宗啊……”
谛听不以为然,拍拍胸脯保证道:“这个你放心,有哥在呢,你那殿中还堆了多少份公文?”
我回想了一阵,大致算算:“约莫还有两千多份。”
谛听掐指捻了片刻,负袖胸有成竹道:“无妨无妨,哥我今天就能给你批完,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影响你的进度,这回你就安心了吧!”
我挣扎着将手腕从他掌心抽出来,揉揉被他方才捏痛的地方,懦懦道:“罢了,看在你如此真诚的份上,我同你去人间,只不过咱们可说好,无须你给我全批完,你只要陪着我在后日前将公务处置完就行了,反正你是圣德殿的上君,批改折子什么的,应该难不着你。”
“好说好说。”谛听笑逐颜开。
人间,彼时正值正午时分,恰是勾栏瓦肆最为热闹的时辰,亭台楼阁,莺歌燕舞,茶馆子里飘溢着淡淡的茶香味,说书人立于条案前,一手执扇,一手握书,讲一卷坊间笑谈,引得满楼哄堂大笑,好是热闹。
走过一重连一重酒楼红馆,谛听一路将我扯去了他口中所谓的‘牡丹楼’,楼内正唱着一场相府小姐与穷书生私奔的戏,如谛听所说,剧情是忒狗血了些,但不知为何,这人间的男女偏偏就是喜好这一口,唱到穷书生为了爱而选择上吊自尽时,楼中竟有不少如花似玉的千金小姐红了眼眶,纷纷拿帕子揩眼泪。
谛听大抵以为我会同她们一样,来一番触景生情,趁着穷书生还没上吊前特意给我递了张帕子,以备我不时之需。但直到台上那穷书生将脑袋挂到三尺白绫上,我都愣是半滴眼泪没挤出来,还兴致勃勃的同谛听讨论,这穷书生下了地府是不是也该去枉死城中走一回,然后再将其摁在油锅中炸炸。
谛听彼时的脸色有些怪,抽抽唇角继续埋头吃茶,“那个、小仙子,你们姑娘家不都喜欢看这些爱死爱活,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份么。你怎么……没有反应啊。”
我托腮道:“你想让我有什么反应?同她们一样对着一场戏哭一通?这个不大可能,我生平最讨厌懦弱的男人。你看这穷书生,只因为受了一点点打击就寻死觅活扯绳子上吊,只顾着自己,全然未念及自己八十岁老母与那相府的小姐。他死了,是可解脱,还可落得个钟情的好名头。但他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该会多伤心,还有那相府小姐,这人间之地最是古板,他们二人的事情闹的风风雨雨,满城皆知,小姐的名声都已经被他毁了,此时他若上吊自尽,不但会让相府小姐名声受损,且还会令姑娘家背负一个克夫的罪名。为这种男人哭,真是白瞎了本姑娘一双慧眼啊!”
“好啊小仙子,你这说的……确实有道理啊!看来我不在的这些时日,你在那魔君凌阙身边学到了不少。”谛听握着扇骨敲在掌心,一派恣意。
“凌阙……”我稍是一怔,敛住了唇角的笑色,一瞬心落深渊,低头失落的捧着茶继续喝。
谛听晓得自己说漏了嘴,不该在我面前提凌阙,干笑着给我添茶,又同我换个话题道:“对了,我之前在天上的时候听到了一件事,是关于你那冤家开阳的,听说最近人间东荒不太平,天帝准备调取开阳星君前去平乱。你也知道,开阳他之前东荒之君的幼子,后来不过是同自己的老爹闹了些别扭,所以才会离开东荒,前往九重天九曜星宫帝晔大神的门下刻苦修炼,如今他在九曜星宫也算是颇有名气的神仙了。但这圣人有言,身体发肤皆受之父母,他能有今日也得靠其父母给了其一副身躯不是?纵使是神仙,也得讲究一个孝字,眼下他爹有难,他这个当儿子的自然也该去看看。”
“他不是有罪在身,前不久才去人间投胎历劫么?”我抱着茶盏抿了一口,疑惑道:“难道,天帝是想开恩,让他将功补过?”左右是天上的神仙,想来天帝也不会对其太苛刻,这该放水的地方,自是要放放水。
谛听摇摇扇子道:“非也非也,天帝虽仁慈,可他老人家终究是八荒正主,天有天规,这天规可不是摆上去看看的,开阳当年为了猫妖打死了凡人,这罪名,可并非是一个战乱便可抵消的。换而言之,即便天帝不下旨惩罚,这业障,也迟早会报应到他身上的。便如凡人所说,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时辰未到……那天帝,是准备如何处置这件事?”其实现在想来,当年我与他的那些事,早已是陈芝麻烂谷子了,我本不该这样在意他的结局。但偏偏我这人是个有仇必报的性子,虽说我俩之间根本算不得有什么仇,但是他当年招惹我不爽,我现下,就想看看他吃瘪的样……
谛听见我对这事有兴趣,便兴致盎然的同我讲了起来,“天帝啊说了,这劫是一定要历,只是战乱,也得他去平,前些时日刚下旨,命太上老君下凡将其元神给拎出来,肉身还留在人间,暂借元神用用。”
“肉体没了元神,难道不会有什么后遗症么?”我悻悻问道。
谛听一派俨然:“后遗症,定也是有的,可算起来那孩子现在应该刚学会走路,就算有后遗症也看不出来,无非是痴傻了些。”
“如此……”
“怎么,大爷我瞧你对这件事很是在意,难不成是……你现在心里还惦念着他?”
我搡了把谛听靠过来的身子,白了他一眼道:“你觉得我惦念他?唔,是惦念他,不过我是惦念着他什么时候倒大霉,然后我再去看笑话。”
谛听沉笑出声,叹了口气道:“哎,果然不能得罪女人,这一惦记,怕就是一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