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总算是将自己绣好的丝帕给送了出去,彼时谢无伤见了那帕子,眼底明明闪过喜色,可面上却强装着平静淡然,板板正正,收了帕子还不忘记道谢,生分疏离的很。不过尽管如此,他能收那张帕子,便已是无忧最开心的事情了。
我同云川提起此事的时候,云川还提点了我一句,说是每对有情人之间的相处方式都不一样,也许他们兄妹两人,早就习惯了这种平平淡淡的交流。生活不一定要大起大落,还可安安稳稳,细水长流。
我后来悟了一悟,觉得很有道理。但同时我又开始怀疑他到底与那两个暖床丫鬟之间,是否真如他所说的,互相从未触碰过。毕竟,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必然是有所经历的。
这一日,无忧的心情都好的不得了,紧赶慢赶将手头的这只香囊也给解决了,思纣了半个时辰要以什么名义赠给谢无伤,又纠结了半晌什么时候送才合适,后来又握着一枚银簪傻笑发愣了半个时辰。
如此恍恍惚惚,半天便过去了。
由于她在傻着,所以屋中掌灯焚香的事情便落到了我身上,盖上雕花的香炉盖子,我满意的拍了拍手,矮身坐在檀木小几旁,无聊的拨着灯花玩。
便在我想着要不要继续去寻话本子看时,无忧那厢却是先给我讲起了她与谢无伤幼时的那些感情史……
“我第一次见到二哥的时候,是在六岁,那时候二哥已经八岁了,生的眉目清秀,潇洒稳重,一表人才。我娘告诉我,那是我的新哥哥,从此以后,无论任何人问起,都需一口咬定,二哥便是我的亲哥哥,只是前些年被养在家外的寺庙罢了。我听了娘亲的话,每日都缠在他身畔唤他哥哥,央他陪我玩。二哥初入谢府时,性子孤冷的很,从不多言语,也从不和我一起玩。我见他日日忧愁不开心,就想方设法要逗他一笑,将自己的玩物都给了他,可他非但不开心,还觉得我麻烦。”
“有一次深夜,他做了噩梦,梦醒后惊叫着不许任何人靠近,任凭爹娘如何哄着,他都像发了疯一般嚎啕。我瞧他害怕,就爬到他的身边,想要抱住他安慰他,可他,却咬了我一口。”说到此处,她不由无奈轻笑了声,眸眼里却是满满的幸福感,“我被他咬伤了胳膊,也大哭了起来,不过我却未曾推开他,只任他将我的胳膊咬的鲜血淋漓,后来,血沾湿了我的衣袖,他才回过了神,安静了下来。那一次,他没再像之前那般厌恶我,出人意料的将我抱进了怀中,与我一起大哭,给我赔礼道歉。”
针线缝在云纹上,她添完最后一点不足之处,唇角弯弯,乐在心中:“打那时候开始,二哥就被我藏在了心中,这些年来,二哥心疼我,保护我,也宠着我。每一次有公子去我家提亲,都被我给拒绝了,我在等二哥,等二哥有一日能够风风光光的用八抬大轿来迎娶我。”
故事确实令人感动,谢无伤是个青年才俊,待她也好,若是有一日真的能够与无忧结为夫妻,那余生一定会过的很幸福吧。
我抬起茶盏抿了口茶,欲要继续听下去,却忽有一道金光打断了我的思绪,金光?我掐指一算,是隔壁府邸的宋家出了事。
来不及同无忧告别,我一阵风冲出了窗子,往宋家飞了去。
夜幕深深,我落在了宋家老爷的房顶上,施法掩住了自己的气息,不许任何人察觉,俯身掀开了一寸青瓦片,透过稀疏的橘光往下看去。
烛火那头,一墨衣男人立在宋老爷的床前,抬掌施法,银色细丝从宋老爷的体中飞了出来,正是宋老爷的阳寿……
烛火惺忪,我瞧不清那人的正脸,只能依靠着男人身上的云袍与施法的力量判断出,他的确是冥界的神仙。且,是个比我厉害百倍的人……
指尖法术控制不住的要出手了,我皱紧眉头,心下纠结的很,若是我现在与他交手,虽说逮不住他,还有可能打草惊蛇,但至少还有一线机会猜出他的身份。若我现在不动的话,宋老爷的阳寿岂不是白白被人取走了?而且,我这一趟也等同于白来了。
出不出手,是个大问题。
阳寿如抽丝般飞入了他手中,他取完东西,从袖里掏出一只小瓷瓶,放出阳寿进入瓶中,复又并指写了个封印,准备的十分齐全。但至始至终,我都没看见他的正脸,眼见他要离开了,我确不能再等了,咬紧牙关准备施法引他出来。
一道灵力打在他身侧的矮几上,他果真警觉的回过身,一张苍白俊俏的面容也出现在了视线中,不过,我好像从没见过这张脸……
十殿上君虽不是常人能得见的,但我幼时在冥界长大,与十殿上君其中几位性情好的也有过一面之缘,此人我瞧着甚是眼生,想来还要从我没见过的那几位上君着手查起了。
还未回神间,便有一道阴气直逼我而来,力量之大能掀砖揭瓦,我忙是站起身,后退了一步,及时出掌接住了那道阴煞之气,奈何我本就修为不如他,如今又为了隐藏周身气息将体中大半修为都给封印了,如此便更不是他的对手了,煞气冲破我的灵气,朝着我胸口重重落了下来,我陡然心头一疼,身子也不由自主的飞了出去。
“啊……”
急速的下坠感中,忽有另一道力缠住了我的腰身,将我扯进了一个冰凉的怀抱中。不等我细想此人是谁,他便搂住我的身子,踮脚借着树梢的力,飞身带我消失在了重重夜幕里。
此人的身手好是敏捷……
耳畔疾风飒飒,抱着我的男人每次运功便会轻轻闷哼一声,似是体中有什么伤……怀里的温度愈发冰冷,淡淡茶花香渗入鼻息,此夜无月光,我却是凭借着他衣襟前的清香味,辩出了这个搂着我的男人是谁。
是了,已经半个月了,他体中的寒疾怕也撑不住了。
一个纵身间,他抱着我落在了一座山上,山中竹叶哗然,拨开重重翠幕,隐约可见远处星火两三点,余光勾勒出一座小竹楼,正于清风落叶中傲然耸立。
头昏目眩的厉害,我主动将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漆夜中瞧不见他的容颜,直到靠近小竹楼,方借两丝白光看清他一双摄人心魄的明眸。
心头疼到麻木,加之他怀里寒气渗骨,我终是忍不住的吐了口热血。
血弄脏了我的紫衣袖,染红了他的衣襟,我乏累无力的靠在他胸膛处,有些无奈,费力一笑:“你看,我果真笨的很,又将你的袍子给弄脏了。”
他手臂上的力度默默添紧,将我往怀里拢了几分,手臂僵硬,稍稍颤抖,亦是虚弱的扯了唇角,凝出笑声:“怕什么,无须你赔。”
我便被他一言逗笑,枕着他的心跳,安静开口:“方才,我真没想到,救我的人是你……不过仔细想想,我确是愚钝了,除了你之外,谁还会总是在我需要他的时候出现……遥想当日,你我初见,也是这般,我弄脏了你的袍子,你轻轻道上一句,无妨。”
他挑眉,身体冰冷,言语却暖若春风汩汩,令人陶醉,“看来,我给小九的第一印象,不是很差。”
我虚笑出声,哽咽道:“胡说什么呢,你何时在我的印象中,差过一点点?”抓住他的胳膊,我歉意道:“对不起,是我不好……”
“嗯?”
“忘记了今日已经隔了十五天,你体中的寒气又要复发……我应该早些去寻你的,你看,我就是缺根筋,让你受了不少苦……咳咳。”
用尽力气的咳嗽,又咳出了两口血。
其实,我真正感动的是,他明明都自身难保了,还要来救我。寒气入体的滋味有多么难受,我没有感受过,但我晓得,一定比我现在痛……
小竹门无风自开,他抱我走进了竹屋,烛光盈盈洒在我二人的身上,我衣上血色红的骇人,而他俊俏的容颜上亦是苍白的吓人。
俯身将我放在小床上,他安顿下我,指腹擦掉我唇边血迹,拧眉关心道:“可需我帮你?”
我推开了他的手,笑的极温柔,“你如何帮我?我是神仙啊,待我解开了自己体中的封印,这伤只需一两个时辰便可痊愈,倒是你,我不大放心。”
他在我床前坐下,眸光清澈,端详了我良久,冷淡浅浅道:“能撑得住,不要担心。”
我点头,看着他这张冷峻的面容,缓了两口气,施法在我肩上一点,破开了体内封印。缕缕红光从我的身体中飞出来,元神透着晶莹的金色光泽,一朵茶花绽放在我的身体中,红光飞入花蕊,点点如细雨。
虚弱的昂起头,唯恐他如今见我这样子害怕,指尖凝起结界将自己笼罩起来,低声与他说道:“你别怕我,我同你说过,我的本体是朵茶花,我现在受了伤,要靠着本体治疗罢了,你若害怕,便先寻个地方休息休息。”
他是鬼,怕是从未见过真正的花灵吧,这种妖冶的场面,昔日连我那小师兄都觉得诡异,莫名的竖汗毛,何况是云川这个普普通通的鬼魂呢。
其实我也询问过师父,为何我疗伤的时候会现出本体,像其他那些师兄,都不会出现这种状况,且我的元神带着金色,这世上带有金色元神的除却上古那几位古神之外,就是位列神尊的几位大神了,我如今连上神都没飞过去,生出了金色元神,难免会遭人疑虑。
但那时候,师父也只同我说了一句话,他说,天道轮回,万物死即生,生即死。
我没参透这句话的意思,索性千百年来,我的身体从未出现异样,同普通神仙一模一样,故此元神与本体这件事,我便也抛之脑后了。如今想来,这场面除却能渲染渲染气氛,旁的真没多大用。
他没离开,依旧选择静静守着我,倒是看着我现出的本体,怔忪了好一会儿。
身体内的伤痛恢复的极快,我感觉好受了七八分后,悄悄睁开了眼睛,昂头对上了他那双痴痴的目光,忽有些想笑,摇头感叹道:“你个傻子,我的本体,有那么好看么?你若是喜欢……喜欢也没用,我不会容你摸的。”
他闻言收了视线,重新落在我的脸上,眼底晦深莫测,抿了抿薄唇道:“可有好些?”
我点头:“好许多了,封印解除后,其实也没那么严重了,只怪我方才太不小心了,忘记了解除自己体内封印,白白挨了他一掌。不过,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我看见了他的脸,以后只消同冥界要来十殿上君的画像,仔细一比对,便可知道他的身份了。”
“如此,便好。”
我收了自己的护体仙泽,元神隐藏于体中,给自己疗罢伤后便往他身边挨了些,抬掌要给他渡灵力。
“小九,不可,你身上还有伤,此时给我引渡灵力,只会让你伤势复发,更加难受。”
他拿住了我的胳膊,不许我乱动,我怔怔看了他一阵,无奈叹了口气,“不许渡灵力,那你,准备再抱我一夜?”
“我……”他语塞,意外地没有乘机占我便宜,啧啧,难得难得。
“好了,那我就勉强,再让你抱两个时辰。你现在的魂魄有凝神草养着,比之前凝固了许多,寒疾发作时,至少不会让你有魂飞魄散的危险。我就只让你抱两个时辰啊,两个时辰之后你若是不撒手,我就喊了啊!”
他眉心一拧,偏过头来,深深看着我:“你……”像是要问些什么,但又有所犹豫,缓了缓只好话锋一转:“你想喊什么?”
“呃……”我抿了抿唇,好奇道:“喊非礼有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