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吃了一个时辰,女少君缠着沉钰哥哥要去看庙会的玉树银花,沉钰哥哥应了,便先离开了一步。而原本我们也该回客栈的,但仔细一盘问绛璃的落脚点,方发现绛璃也同我们一个客栈住着。
“华山到京城有两个时辰的路程,属下应了采薇,要在京城多陪她几日。属下本是不该与大人同住一个客栈的,但放眼整个京城,也便只有这一个客栈环境上乘,且属下乃是大人麾下,大人来京城,属下该在大人身边时刻保护大人安危的。”
我挥袖拂过几束嫩黄菊花,指尖停留在一束绿菊上,淡淡道:“在人间我能有什么事,你且放心,无须随着我,我身边既有云川在,又有子邺侍奉,你还是多去陪陪采薇吧。”
“此事是属下之过,还望大人,不要怨怪属下。”
我俯身凑到菊花前嗅了嗅,深呼了一口气道:“绛璃大人是何种人,本官再清楚不过了,大人且放心,本官素来恩怨分明,不是不讲人情的神仙,绛璃你多虑了。”
“绛璃,会一世铭记大人的恩典。”
我挥了挥袖子,“去吧,此处乃是京城,人多眼杂的,可勿要让采薇姑娘久等了。”
“是。”
绛璃得了我的话,这才肯恭敬的低头退下。
拾起案上的剪刀,我抬手托起一盏花,准备剪下一朵来泡酒。剪刀尚未来得及用力,我便忽觉得右肩上一阵痛意,且那痛感不同寻常,像是顺着血脉能够绵延至灵台中,脑中一瞬空白,我全身酸软被迫倒下身,手臂无意碰掉了案上一盆绿菊花,啪的一声落地,花盆破碎,花泥散落入地。
背后仿若有什么东西从皮肤内渗了出来,我满头大汗的沉吟出声,空白的灵台中渐而勾勒出一幕陌生场面,有铃声款款灌入耳中,烈烈红火中,一盏茶花从天而落,火舌吞没了花盏与花瓣,只片刻间,那茶花便被焚成了灰烬……
“好疼……”指尖嵌入了肩上的血肉里,可依旧不能缓解血肉深处的刺痛,我强撑着身子喘息着,艰难的向前爬去:“云川……云川!”
事到如今,我能够想到的,便只有他一人了。
唤了他几声未见回应,我已痛的全身麻木,踉跄的站起身子,我强行扑到了门前,用力一扯,门扉被打开,我的身子也顺势控制不住的倒了下去。
好在这一倒,是跌在了一个温暖的怀中,并未一头摔下去。
男人及时搂住了我的肩膀,我砸进了他的怀中,他也不多做盘问,唤了我一声小九后,便将我拦腰抱起给送到了床上。广袖一挥,门扉重新合上,两侧锦幄缓缓落下,将帘幔外的风景给遮挡的严严实实。
脑子还在空白之际,男人已不着痕迹的解开了我的衣襟,只陡然觉得肩上一凉,续而便是一道蕴热的灵力传入了我肩头痛处。他的灵力没入了我的肩膀中,伤痛之感终于散了许多,灵台中的烈烈红火也在徐徐退散,徒留一盏红茶花悠悠飘入了幽冥忘川……
我难受的沉吟了两声,男人闻声皱眉,继续加大手上的灵力,肩头温热感更强,只需半刻钟的功夫便将我体中的不适给压了下去……
“云川。”我嗓音沙哑的唤着他,他收了掌心的法术,将我从床上抱入了怀中,极为怜爱的搂着我,薄唇压在我的耳边,“我在,我在……”
我本能的伸出两只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嗓音带着哽咽:“你终于来了。”
“小九,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来迟了。”
“云川。”我打断了他的话,将他抱紧些,头深深的埋入他的胸膛内,“云川,你又怎么会不好,你明明,是这天底下最好的人。”
“九儿。”
我抱着他不肯撒手,也不顾身上衣衫凌乱,偏要这样躲在他怀中,“每次我有事,你都会及时赶过来……你明明就是对我最好的人。”
我这样夸他,却感受不到他有半分欢喜……许久之后,他才将头埋在我的肩上,沉沉道了句:“是我不好……”
——
对于我为何会肩膀发痛的这件事,云川也未仔细同我说出个所以然,我想他说不出来也实属正常,毕竟他又不是司药仙子,对医术也不曾有个研究,还是等到回冥界后问一问司药最为妥当。但说来也奇怪,起初那一疼,疼的我快直接翻白眼晕了过去,可自从云川帮我将其压下去之后,我便再未感觉到有什么不适之处。
我研究了两日,还是未猜测出半个缘由,倒是有一日早起照镜子的时候发现,我的肩头确然生出了一片刺青,看起来像是一只铃铛,瞧着还挺好看……难道,这东西就是让我肩膀发痛的罪魁祸首?可一片小小的刺青,摸着没有半分灵力,又怎会伤人……说不准,这压根不是半途生出来的,而是我自幼生来就带出的胎记……罢了罢了,且再忍忍,司药仙子医术高超,不管是什么原因,她最后都能将其揪出来。
云川这俩日忙于给什么人写回信,我曾见过有一只墨色小鸟前来给他送信,但信上写了什么,我却没看见半个字……
多时他都在房中看书,我偶尔也会陪着他一起看,不过看着看着,我便在他身边睡着了过去。他若忙完了,便会起身抱我去床上睡,顺便还能给我暖个被窝。在人间的这段时日,当真很是潇洒。
而绛璃,这几日一边带他家小采薇去京城游玩,一边寻找着能治她痴傻与眼盲的药引子。
入夜时分,我悄然来到了采薇的房间,彼时她已经合衣躺下歇息了,绣满白色牡丹的云纱帘帐内传来女子有条不紊的呼吸声,我慢步靠近,抬袖掀起帘帐,帘内女子精致清秀的容颜映入眸中,面色红润,恍若生人。若非是因着我晓得她阳寿已尽,怕是也不能察觉到她的异常。
绛璃倒是将他这位心上人给保护的极好,为了瞒住悠悠众目,不惜费了百年修为来给她保存肉身,且还设法让她能够同活人一般呼吸吃饭,一切,都按着活人的习惯来。大抵连采薇自己也不晓得,如今弥留在世间的她,是个早已阳寿耗尽,该魂入黄泉的死人吧。
让她这么一直留在人间,终也不是什么好法子……
我抬手运起灵力,红光缭绕在我的指尖,伸出双指欲要朝采薇的额前点去……
指尖尚未触及到她的眉心,耳后猛地一阵阴风扫过,接着便是手腕一凉,有人钳住了我的手腕,将我用力往后一甩。我重心不稳的往后退了两步,灵力卷起屋内烛光重燃,橘色光泽洒落在我二人的身上,我抬眸,定睛一看却见是满脸阴沉的绛璃。
风拂动着云纱,绛璃目中带着猩红,沉吟出口:“大人不是答应过属下么?给属下一个月的时光,一个月之后,不管结果如何,绛璃都会亲自带着还魂书前去冥界请罪。大人如此着急对采薇动手,是等不下去了么?”
我敛眉,满是不解:“绛璃,你……”
话没说完,绛璃那厢却先朝我动了手,一阵掌风从我脸侧推过,好在我躲得快,若不然可就要猝不及防的挨上他一掌了。道道阴风在屋内掀起,我旋身在屏风前站定,抬袖徒手便抓住了他那把逼过来剑鞘,稍一用力,便将他逼退了回去。
“绛璃,你放肆。本官可是在泰山府东岳大帝门下修炼了三万年,你这区区几百年的修为,难道还要同本官动手么!”
他提剑稳住了步伐,神色中携着两分不甘,“属下知道,大人修为高深莫测,属下并不是大人的对手,但……属下今日若是死在了大人的手下,还望大人能够放过采薇,她是无辜的。”
还真是够执着的。
我抖了抖袖子揉额道:“本官何时说过要对采薇下手了?”
他依旧铁青着脸,看这样子,准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大人,属下知道大人对属下仁慈,但此事是属下一人所为,算来,被压入地狱受刑,倒不如死在大人的剑下痛快。”忽是跪下,垂首祈求道:“若非要带走一个人,那便要属下去吧,属下愿意代她受轮回之刑,只求大人与九重天,能放过她,让她安安稳稳的过完一世。”
“本官能放过她,九重天呢?你以为,你有何等本事能让九重天改变旨意,由你替她受罚?绛璃,你这是执念,做神做鬼,最怕的便是这两个字了!”视线挪到云纱后的女子身上,我抬步上前,绛璃见之索性直接跪挡在我面前,撕心唤道:“大人!”
我顿住步子,无奈道:“你去虎族求的那株仙草缺了一味药引子,这几日,你不也是暗中在京城搜寻那药引子的下落么?千年霜叶,乃是泰山盛产的仙草,本官昔年就拜师在泰山府门下。”
我自以为这一回暗示的够明白了,他若再听不出来,便是愚钝了。
绛璃半跪于地的身子僵了僵,半晌后才不可思议的昂头,眸底泛着暗光:“大人你……手中有千年霜叶?”
说来这个事情还是子邺阴官无意同我提起的,人间这两日我大多都缠在云川的身边,为了与云川培养感情,旁的事情都无暇顾及了。日前子邺阴官与我攀谈时提及了绛璃这几日在寻一味药引,名唤千年霜叶。我仔细一想,方记起千年霜叶这个东西,原本就是咱们泰山府的盛产。
巧在我手头恰好就有这个东西,今儿来原是想做好事来着,可谁想竟被绛璃给误会成杀人的……
我施法在掌心凝出一片冰叶,送到他面前:“呐,这回可是相信了?千年霜叶原不是什么稀奇珍品,之所以难得,便是因着千年霜叶只生在泰山的迷离幻境中,三界能寻到千年霜叶踪影的地方,便是妖魔与天冥四界王宫了,人间也曾流传过几片,可千百年过去了,早就不知流落何方了。你来京城找,全然不如来寻我要的实在。”
“属下……是属下太过心急,冲撞了判官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