鸷鸟从外面飞了回来,黑影落地,凝出个人形轮廓走过来,“小九九,你在干什么呢,大老远就瞧见你一个人在这里站着,主人呢,为什么今天你们没有黏在一起?”
我背过身慢条斯理的捋着广袖,闲闲叹道:“你主人在房中看书呢,他这几日身子不好,不适合出门吹风,于是我就一个人来外面透透气了。对了,你这匆匆忙忙的,是从哪儿飞回来的?”
鸷鸟抖抖身上墨袍:“一早和杜明去人间给他老大选贺礼了,择了一上午也没择出个好东西,后来我们去了花鸟集市,杜明看中了一条狗,这不,才刚刚牵过去。”
“去花鸟集市买狗?你们也太有本事了些吧!杜明是要送狗给绛璃和采薇?大喜之日,哪有送狗的啊。”我挑起自己胸前一束青丝把玩,很是稀奇道:“看来杜明这人的口味有些重啊!”
鸷鸟无奈摊手道:“我也说过不大好,可杜明说了,当年你们冥界的一个上君成亲,你爷爷就是牵了头麒麟兽送了去贺喜,那上君得之欣喜的很,还将家中一坛万年好酒送给了你爷爷。有了这个珠玉在前,他也想效仿一二,抓不到麒麟兽送,就只有买只狗了,毕竟麒麟兽和狗好歹有几分相似。”
我讶然:“麒麟兽和狗?哪里相似了?”
鸷鸟抱肩平淡道:“笨,都是四条腿啊!狗和鸟比起来,自然是狗最像了!”
“……好似,这样一说是有些像。”
鸷鸟从口袋中翻出一只小盒子,伸手递给了我:“呐,送你的。”
“送我的?”我有些意外的从他手里拿过盒子,抬眸看他:“这是什么东西。”
“打开看看不就得了。”
“唔。”盒子打开,映入视线的是条银色铃铛链子。用指捏起,铃铛叮叮作响,一阵清脆之音飘入耳中,好是热闹。“为何忽然要送我铃铛了?看起来还挺漂亮的。”
鸷鸟得意仰面,目光眺望远方浮云:“看在你我有多年交情的份上,我送你个小礼物不是很正常么?不过你也晓得,我现在很穷,暂时买不了珍贵的物件,这小东西虽是便宜,但贵在心意啊!况且你是我主人的心头宝,想要什么小玩意他不给你?他手中的东西啊都是三界少有的,若论贵重,谁也比不上他的。”
“嗯,说的极是。”我重重一点头,收了铃铛赞同道:“你这片心意我领了,以后我若逢上好东西了,也记得给你留一份。”
他拍拍手:“好说好说,东西即已送给你了,那我就先去寻主人了!”
见他要走,我急唤住他:“鸷鸟。”
他顿住脚下的步子,回首疑惑道:“哎?怎么了?”
我虚虚一笑,低头道:“没、没事,我只是想问你,子邺今儿准备上山猎鸟,不如,我们今晚喝鸟汤?”
他闻言凝重脸色,有模有样的抬手摸摸下巴,默不言语。
看他这神情……难道真的是我想多了?鸷鸟不过是只普通鸟妖罢了,根本不是什么凤凰……
见他还在僵着脸,我以为是戳中了他的痛处,便又不好意思的歉意道:“那个,不好意思,我忘记了你也是鸟……你别生气……”
传闻鸟族最是护内,且斤斤计较的很,若是在一只鸟的面前说吃他的同伴,他多半会炸毛。更何况,上古经中记载,普通鸟妖不可食鸟肉,三千鸟族中,唯百鸟之王凤凰一者,可食鸟肉,可贪腹欲……
“哦,我不生气,我只是在想晚上吃鸟是用清蒸的好,还是红烧的好。”为难的啧啧两声,他末了怕我不信还特意补充了一句:“我很喜欢吃鸟的!”
很喜欢吃鸟?
心一瞬间便拎了起来……凤凰,墨色凤凰……鸷鸟果然也和魔族有关。
那云川,他到底是谁?
七月二十一,乃是绛璃与采薇定下的婚期。
彼时的天算不得好,阴云当空,敛了正午的和煦阳光,云层灰蒙蒙的,看起来似有暴雨来临之势。可我掐指一算,今日并未有司雨府的雨神前来降雨,该是个好天才对。
小竹屋前摆了几十桌子的清酒小菜,这场婚宴设的并不奢侈,喜桌上摆的无非是些能入口的家常便饭,与冥界酒楼内的大宴相比,堪堪算是云泥之别。
不过既是与凡人成亲,自然也要按着凡间的规矩来。采薇本就生在穷苦人家,若喜宴摆的太显眼了,难免会招人怀疑。但我所不能理解的,是采薇明明已经开始怀疑绛璃的身份了,为何还要愿意与绛璃成婚,结为夫妇?难道,是如子邺猜测的那般,她想通了,愿抛开一切与绛璃在一起了?
若这样,那我也就只有默默祝福他们了。
云川带我寻了避风的位置坐了下来,子邺阴官和鸷鸟也随我们坐在了一桌。杜明过来给我们斟酒,顺便偷偷提醒道:“别看这菜不如何,这酒啊,可是从冥界酒楼里买来的长安春,是今年刚推出的新牌子,听说一坛酒可贵了呢!”
“酒是好酒,绛璃统领还是有心的。”子邺阴官先抿了一口,点头赞扬道:“嗯,就是这个味道,我之前也去酒楼喝过来着,入口香浓,咽入腹中很是清爽。驸马爷,你也尝一尝。”
云川低眸扫了眼手边的酒杯,斯文的抬起广袖,执起酒杯抿了口。
我新奇的凑了过去:“怎样,好喝么?”
他浅浅勾唇,“好喝。”
“那我也想尝尝……”我眼巴巴的看着他,委屈的朝他摊开一只手。
天知道这个杜明为何这般听云川的话,倒酒时只一个眼神瞟过去,这杜明就生生将我这么大的人给忽略不计了。我想再去找杜明要来着,可静心一想,这既然是云川的意思,就算我死乞白赖的缠着他,他也未必敢给,如此,倒不如死乞白赖的缠云川最实在。
云川明眸潋滟的看着我笑,有意戏弄我:“你也要喝?”酒杯子在我眼前一晃,我伸手一捞,却扑了个空。他掂着酒杯子收回,淡淡启唇:“小丫头,喝什么酒,酒不是好东西,女孩子喝了,会出麻烦的。”
我赌气不悦道:“我能出什么麻烦?我又不会喝醉,大不了我若晕了你再将我抱回去不就得了?”用手扯一扯他的袖子,“云川,你就让我喝一口,就一口好不好云川。”
他宠溺的敲了下我额头,温言责备道:“你这丫头,如此嘴馋,让我如何说你才好。”
“云川……”我艰难的挤出两滴泪,他见状更是忍俊不禁了,抬指抹去我眼尾湿意,将自己的酒杯递给了我:“好了,不用这么努力了,对眼睛不好。我允你尝一口,不过,一会儿可不许再要了,此酒醉人,你若再醉了,便又要同我胡闹了。”
“好啊好啊,我就尝一尝!”激动的从他手中拿过酒杯,试探性的先抿一口,细细回味一阵,感觉味道不错。昂头一饮,索性将一杯都灌入了口中。酒水余香萦绕唇齿,凉意顺着喉头滚入腹中,忽有种晕晕的感觉,天啊,这酒水的劲也太大了吧,刚入腹就有效果了……
酒杯还给云川,我晃晃脑袋,压下灵台的眩晕之感,保持清醒的呢喃道:“还真是烈酒,才一口就晕了,我若再多喝几杯,岂不是要昏迷不醒了。”
子邺阴官哈哈笑道:“大人您不晓得,这酒就是出了名的劲大,故而咱们都只敢一小口一小口的抿,大人您方才太急了,一口酒都囫囵吞了,自然会暂时受不住。不过大人您放心,缓一缓便好,这酒劲来得快,散的也快。”
“是么?”我扶住脑袋,企图用掌心冰凉驱散灵台燃起的少许灼热。
云川看出我的不适,便也腾出大手给我敷在脑门子上,柔声责备道:“你这只小馋猫,就该多吃两次亏,如此才能知道这世上,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乱吃的。”
我郁闷的靠进他怀中,抓着他袖子反抗道:“我都这样了,你还教训我……”
他温润一笑,“好,我不说你了,你先听话些,不要乱动。”
“哦。”
时至正午,冥府阴律司的阴差们也都来的差不多了,这满满五十桌子酒席坐满了人影,连往常不露面的青统领与夏统领亦是闻讯赶了过来,说是专门来给绛璃贺喜。阴律司的阴差们向来团结的很,如今两位统领亲临,不多时就被几桌子阴差们轮流拉去喝酒划拳了,人声鼎沸,甚是喧哗热闹。
“提起这个子涟统领啊,他若在的话,定是早就嚷嚷着要过来了。奈何这些天子涟他去白染鬼君辖下的鬼族查案子去了,一连去了数个月也不曾有半分消息传来,早前我本想写信通知他一声,但青兄却说,此等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错过婚宴是小,闹得沸沸扬扬却是大。我一想有道理,就没给他写信传消息。”
一杯酒灌了进去,夏统领恣意道:“如今绛璃兄成亲,也就只有咱们判官殿的人知道,昨儿同查察司那几名统领喝酒,其中有一名听闻了这个消息后,当场就摔杯子震怒了,说是要将这件事上奏陆判大人,请陆大人重重处罚。可如今谁不晓此事乃咱们判官大人所应允的,他就算是告到陆判面前,又有什么用。”
我把玩着一盏青釉茶盏,淡淡道:“查察司?之前我也碰见了一个,和绛璃还是死对头来着。”
青统领叹道:“大人见到的,便是夏兄口中所说的那名统领,当年这二人共同拜在阴律司门下,但钟判官却只选中了绛璃兄,故而才有这些年的恩怨。”目光抬起,锁眉问我:“大人,属下亦想问大人,这样做,真的没事么?人鬼相恋,乃是冥界大忌。”
“我可没有纵容他们人鬼相恋,这采薇不过是个空壳子罢了,如今只能算是个半人半鬼之物,只不过是绛璃怕她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所以才一直隐瞒着她,让她以为自己还活着。”
“如此,那就好办了。”青统领放下了心。
子邺阴官却摇头道:“如此,才不好办呐!”
青统领不解:“子邺大人此话乃何意?”
子邺摆摆手:“算了算了,大喜之日,不谈论这些扫兴的,来喝酒喝酒。”
两位统领面面相觑,见子邺无心再答也不好意思再问下去,各自举起手中的杯盏,一饮尽兴。
一阵清风起,吹起残花胜雪,喜乐重重花天锦地处,一张喜字飘下窗棂,落入尘埃。檐下红灯摇曳,屋内龙凤双烛高燃,喜堂前飞花乱红移形换影,影影绰绰间恍见新人喜袍一片攀桃花的衣角。
“新人到喽!”喜婆搀扶着一影红妆,施施然的出现在众人眼前。
冥府的兄弟们哪曾再见过这等盛装,纷纷撂下杯盏站起身,目光朝新娘的身影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