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薛的私生子绝不能嫁，否则你会遭殃。”爹娘曾誓死反对我为了追求所谓的新式女性的自由，嫁给薛锦程。最终他们无计可施，只得将我逐出家门，断绝关系。
那时我赌气地想，婚后一定要过得比别家女子精彩。然而，就在今天，现实给了我致命一击。我的世界仿佛崩塌，当我试图让时间缓下来，理清思绪，弄清楚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时，身后响起一道冰冷的嗓音。
“陆沉香，你杀人了！”这男人的嗓音让我不寒而栗，我浑身僵硬了一下。我竭力推开怀中那具赤裸的女尸，转过身来想要自证清白。可是看到来人，我还是尤为吃惊。
金亿戴着白色礼帽，英俊却带着几分暗黑的面孔逆着光。他身着淡青灰色的手工西服，笔挺的身姿显露无疑。他自上而下一尘不染，与满身血污的我仿佛身处两个世界。帽檐下犀利的目光正定定地注视着我，看得我脚底窜出凉气。
“你凭什么说是我杀的？我没有！”我咬着唇为自己辩解。
金亿冷酷地笑了笑：“他们两个在薛公馆门口偷情，这么色胆包天，根本没把你这个夫人放在眼里，你这么能忍？让我禁不住要怀疑，你陆沉香在这段关系有多卑微和可怜。”
我内心多了几分屈辱感，咬着牙硬着头皮说：“说我的先生背叛我和别的女人苟且，这我是万万不能相信的！”
“哦？”金亿嘴角扬起嘲讽的笑意。“都这么明显了还不信？那我倒要听听薛太太如何解释他们两个的死？”
“我有必要对金先生解释吗？”我不甘示弱地反问。
“你想我送你到巡捕房解释清楚？”
一提到巡捕房，我顿时觉得头皮发麻。那些巡捕头目，一心只想从百姓身上搜刮钱财，根本没想过替百姓伸张正义。我要是到了巡捕房，就算能伸冤，也必定要受尽折磨。
我努力克服内心的恐惧，对金亿服软说：“金亿，人不是我杀的，我一个女人哪来的这么大能耐？你能去巡捕房替我作证的吧？”
“薛太太说什么，我没听错吧？”男人轻笑一声，看我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个小丑。
“再怎么说，金亿，我跟你也……”我欲言又止地顿住，低下头来不敢看他的眼神，两颊已微微有些发烫。
“别这样，薛太太。”他故意跟我保持距离：“我金亿这么讨厌撒谎的人，怎么可能拿自己没有看见过的事做伪证呢？”
又碰了钉子，我内心挫败，着急地说：“你敢说没撒过谎？”
金亿挑起长眉：“比如说？”
我没吭声，脑子里还真想不起来金亿编过什么谎话。
他嘴角微勾：“倒是我被薛太太骗了几次，玩弄于股掌之中。”
他的这番话让我觉得无比难堪，羞地耳朵都热了。
咽了口口水，我发自肺腑地说：“不管你信不信，金先生，我从来没想过戏弄你。你若是替我作证……”
“作伪证犯法，我这么爱惜羽毛的人，怎么会替人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他生硬地打断我。
我讽刺一笑：“怎么能叫做做伪证？你难道没看见我是为了救人才来到现场的吗？”
金亿淡漠地答：“或许是我来晚了，什么都没有看到。”
我不死心地又说：“我不会让你出力不讨好，我承你的情……”
男人凉凉一笑，眼里充满不屑。
我感受到刺骨的冷意，这一刻终于认清了现实。
说不定，他乐得看我走到这一步。
便转头回家带了家里所剩不多的大洋，自己去巡捕房报案了。
……
薛锦程的死给我身心带来了巨大的打击。以致后半夜巡捕连夜审讯我时，我几乎只剩下半口气。
“你和薛先生的感情，跟外界传言的那样好？”巡捕问话。
“外界什么传言？”我连连摇头。“我不知道也不关心。我和我先生在工作之余，过着平淡的生活。”
巡捕：“有没有发现薛锦程在外面跟哪个女人有了暧昧？”
我想起一年前黄二爷的那场婚礼，眼神一动，点头说：
“有。”
那是在一年前，黄二爷六十大寿，上海各路名流齐聚黄府，来庆祝他老当益壮，迎娶第十房姨太太。十姨太生着一张清冷动人的面孔，仿佛遗落在人间的仙珠，顾盼之间便能激发任何男人空前的保护欲。我却觉得她有几分眼熟，以为这就是所谓的大众美人。
据说，黄二爷费了不少功夫将她收入房中。若说当晚最引人注目的女主角是十姨太，那男主必然是光芒万丈的金亿。他一袭白色礼服出现在宴会大厅时，女士们都为之倾倒。
薛锦程被报界的朋友叫了去商量事情，我百无聊赖中，跟带来的使女烟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我春心荡漾地对烟波低语：“那位金先生真是一表人才，令人心动。”
“夫人说的是刚进来的那个
我轻笑一声，道：“大半个上海滩的珠宝铺子都是他的产业，他是个成功的生意人。”
烟波摇了摇头，叹道：“那不过是靠女人上位的公子哥，珠宝店也是跟某个富太太离婚后得来的不义之财！”
我侧目瞥了烟波一眼，挑衅地笑道：“怎么话到了你嘴里就格外不中听。”
“”我就是喜欢他，不在乎世俗的眼光，也要与他结识！你尽管去你家少爷那里告状吧！”
烟波眨了眨眼，连忙赔笑道：“我哪敢去少爷那里搬弄是非，那不是自找没趣吗？”
我眼含笑意，目光在人群中搜寻，最终锁定了一袭玫红旗袍、娇艳欲滴的九姨太，我径直走去与她叙旧。
不经意间，我注意到烟波已悄然离开宴会大厅。她身着蓝海白底的使女制服，在旗袍如云的女宾中，格外引人注目。
她去了哪里，我心知肚明——是去向我先生告状了。
然而，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
我故意放出对金亿倾心的消息，便是要借她的口，让薛锦程误会我恋上了金亿。
结婚三年，他忙于公务，对我日渐冷淡。据说下个月他要去杭州述职，也不会带上我，打算将我独自留在上海一年。在这战乱频发的年代，他竟不担心我？是时候给他点颜色看看了。
九姨太被人叫走后，我畅快地饮下一杯洋酒。许是我刚才热切的目光引起了金亿的注意，他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到我面前，微笑着问候：“薛社长近来可好？”
我惊讶于他的谦逊，一时有些无措。转念一想，我先生虽不及他富可敌国，但在报界的名声却日益显赫，不少名流都为他犀利的文章所折服。金亿此时来示好，亦在情理之中。
我心里虽感激他的好意，却未与他握手，只是淡淡地回应：“挺好的。”
我如此谨慎，是为了薛锦程的声誉着想。文人雅士以风骨名扬天下，而金亿却是声名狼藉。我若与他表现得过于亲密，难免会引起他人的揣测，从而给薛锦程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当然，这也是我自己心虚，想要与金亿保持距离。
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我转身欲走。金亿却突然开口：“说来也巧，前日清晨我汾阳路的铺子开张大吉，我驱车途中，看到薛先生陪着一名女子从一座洋楼走出来。”
我闻言浑身一颤，紧握双拳，指甲深深嵌入皮肉。内心已是汹涌澎湃。
难道这是真的？在我被丈夫冷落的这些日子里，他却与别的女人……不，这不可能！
我努力保持镇定，告诉自己不能乱。就算我先生真的带了一个女人去某处洋楼，也不能证明他爱上了别人。
我立马从容地笑着对金亿说：“前日薛先生去了杭州，并不在上海。这次回来只是为了陪我参加婚礼，不久便会返回。金先生怕是认错了人。”
金亿听后，冷冷地说：“日本人扬言一个月占领上海，这么大的新闻不去报道，薛先生跑到杭州做什么？该不会是他说什么，薛太太都信吧？”
我身体一颤，心也动摇起来。
“他这是造谣！”烟波冲回我身边，冲着金亿嚷道：“少爷是赫赫有名的才子，才不像他，到处跟女人私会！”
众人闻言一惊，纷纷看向烟波。
那眼神仿佛在说，一个小小的使女竟然说出了他们许多人都不敢说的话，毕竟，金亿的名声坏透了。
“又没说跟薛锦程约会的女人是你，怎么你这么激动？”金亿不紧不慢地回应。
烟波脸色微微一变，显然没想到金亿把苗头指向她。
“我……我和我们家少爷……”烟波因为愤怒，说话的嘴巴有些颤抖：“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们家？”金亿意味深长地笑了，此时无声胜有声。“爷我那么多红颜知己，都没这么亲昵。”
烟波呼吸一窒，眼巴巴瞪向金亿，眼中满是屈辱：“你在瞎说什么？”
金亿耸耸肩，没接话。他的话让我想起，烟波自幼便被卖到薛家服侍薛锦程。
难道时间久了，两人之间真的有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金亿，你怎么不说话了？是心虚了吗？”烟波咬牙切齿地嚷道。
“蠢东西！黄二爷的府上，岂容你撒野？道歉！”没等金亿做出反应，我立即喝止烟波。
这丫头真是胆大包天，金亿再不济，也是黄二爷的座上宾，她竟毫不克制自己的脾气。
“夫人，我没说错呀！这个人分明就在泼少爷脏水！”烟波不明所以地望着我。
“向金先生道歉！”我声色俱厉道，拿出了前所未有的威严。
烟波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看了我刹那，便转头对金亿鞠躬：
“对不起，金先生。”
“薛太太这可就折煞我了。”金亿露出满意的笑容。
周围原本等待看金亿笑话的人，此时憎恶地望向我。
我清楚，他们怪我势力，我却没有解释，冷着脸带烟波走出宴会厅。
烟波苦着脸跟在我身后，我们走到花园长廊处停下，紧张的气氛依旧未散。
“夫人，您怀疑我了？”烟波终于忍不住，咄咄逼人地问我。
“我怀疑你什么？”我没好气地看向她。
“还不是……”她欲言又止，脸红了红：“怀疑我勾引我家少爷。”
“有吗？你凭什么这么认为？”我掩饰着说。
“你脸上带着的呢。”她咬牙切齿地说。“真没想到，你这么不信任我！”
我轻嗤一声：“还是我的错？”
“不然那金亿那小白脸先找少爷的茬，你不恼他，反而责怪我！”烟波怨怼地瞪着我。
“你见过哪个小白脸能自由出入黄府？”我平静地说。
烟波语塞，愣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夫人……是在保护我？”烟波露出一脸不确信的表情。
我没有回答，只说：“我了解你的臭脾气，并且已经习惯了，不代表别人可以和我一样纵容你。这上海滩厉害的人物多了去，尤其是这种场合，到遇到狠角色，阎王也救不了你！”
烟波后怕地点了点头。“那金亿再可怕，能有黄二爷可怕？”
我想到往事，心有余悸地说：“你记住，他是个记仇的人，这就足够了。”
烟波脸色跟着白了白，不敢再吭声。
我吐了口气，目光再次落到烟波身上，复杂地说：“你也到了适婚年龄，觉得你家少爷如何？不如我与他说说，收你为一房妾室？”
“什么？”烟波惊叫一声，脸色大变，惨白着脸跪倒在地，“夫人，我……我何等何能跟你抢少爷？我发誓，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快起来！”我命令道，而后故作无辜地放柔了语气：“丫头，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我让你嫁给锦程，是怕他日后娶个我不喜欢的姨太太。”
烟波说：“若少爷有意娶我早就娶了，夫人别多心。”
我挥了挥手，打了个呵欠：“既然你不同意，那就算了，日后别后悔。”
烟波一愣，恍惚地摇了摇头。我暗自苦笑，竟然会怀疑烟波。
我先生学识渊博，温文尔雅，怎会喜欢烟波这种憨直的性子。险些被金亿算计，破坏了主仆关系。
我抬头望向窗外，金亿正被一群旗袍女子簇拥着，风姿绰约。我们虽厌恶他、鄙视他，但并非所有女子都如此。
总有些不安分的女人，渴望得到年轻男子的青睐，为此她们不惜放下身段，甚至献上自己的金钱。
就在我冷眼旁观时，金亿突然转过头，目光精准地锁定了我，他冲我眨了眨眼，嘴角浮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
我身体一颤，立刻转身离去。烟波跟在我身后，轻声问道：“夫人听说过没，那金亿以前和一个坤伶好过，叫什么来着，我想不起来了，你知道吗？”
我不语。
没错，我知道那个坤伶是谁，但我不能说。任何人都不能知道这个秘密，包括此刻审问我的巡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