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谙捧着那片银杏叶,一直没睡。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也许是等一场梦,等一个声音,或者什么也等不到,只是习惯了。
她闭着眼,指尖轻轻地摩挲着那片叶子,像是在摩挲着一个不存在的名字。
第二天一早,天灰蒙蒙的。
贺晓醒来的时候,腰已经僵了。
她一睁眼,就看见苏瑾谙靠在床头,手里还捧着那片叶子。
她吓了一跳,赶紧扑过去。
“瑾谙?”
苏瑾谙睁开眼,笑了笑,声音沙哑得厉害。
“醒了啊。”
贺晓心里一松,差点瘫倒。
“你一晚上没睡?”
苏瑾谙点点头。
“睡不着。”
贺晓咬着牙,忍着没骂她,只是默默地拿来温水,扶着她慢慢喝了两口。
苏瑾谙靠在她怀里,像只被风雨打湿的小兽,细细弱弱的,却还咬着牙撑着。
喝完水,她歪着头靠着,轻声说。
“晓晓,我想开个小型私人展。”
贺晓一怔,反应过来后猛地点头。
“好!你说怎么弄,我来安排!”
苏瑾谙弯了弯嘴角,慢吞吞地说。
“就在疗养院的小花园吧。”
“就咱们这栋楼的人,能来的都来。”
“我想让他们知道。”
“哪怕只有这么小的一片地方,我也画完了。”
贺晓眼眶一热,猛地点头。
“好!”
“我马上联系院长,让他们批空间!”
“布展的事我来搞定!”
苏瑾谙靠在枕头上,慢慢地笑了。
那笑,淡淡的,像秋天午后飘着落叶的风。
贺晓忙活了一整天。
院长人还不错,听了她的请求,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还安排了几个护工帮忙布置场地。
小花园不大,种了几棵银杏,还有几株零零散散的小野花。
贺晓把一张张画稿贴在花园四周的白墙上,旁边插上手写的标牌。
没有灯光。
没有红毯。
也没有那种正式展览的讲究。
就那么随意地挂着。
风一吹,纸张哗啦啦响。
像是谁在耳边低声念着故事。
展览那天,天气晴了。
秋天的太阳不烈,光线软软的,洒在银杏叶上,像一层淡淡的金粉。
苏瑾谙穿了一件米白色的针织裙,披着浅灰色的毛毯,贺晓推着她慢慢往小花园走。
病房楼的老人们三三两两地来了。
有推着轮椅的,有拄着拐杖的,还有打着吊瓶的。
大家穿着厚厚的外套,带着氧气瓶,慢吞吞地挤在小小的花园里。
没有喧哗。
没有掌声。
只有安安静静的目光。
一双一双,落在那一张张歪歪扭扭的画上。
落在那些被风吹得微微颤抖的纸上。
有人看着看着,眼眶红了。
有人抬起头,狠狠擦了把眼睛。
苏瑾谙坐在花园中央,手里抱着那本厚厚的素描本。
她慢慢地翻着。
一页一页地翻。
每一页,都是一片银杏叶。
每一片,都不一样。
有的脉络清晰得像刀刻,有的模糊得像泪水晕染。
有的挺直着叶柄,有的被风吹折成两半。
可不管什么样的叶子,都没有被丢弃。
都安安静静地,留在了这里。
贺晓蹲在她旁边,捏着她的手,轻轻地说。
“瑾谙。”
“你赢了。”
苏瑾谙笑了笑,没说话。
她低头,在素描本最后一页写下几个字。
—归处已至。
花园里的银杏叶被风吹得沙沙响。
像是在为她唱着谁也听不懂的安歌。
展览结束后,贺晓推着她慢慢回病房。
路过银杏树下的时候,苏瑾谙忽然开口。
“等等。”
贺晓停下。
苏瑾谙挣扎着想下轮椅,贺晓吓了一跳,赶紧扶着她。
“别闹了,你现在这身子骨……”
苏瑾谙笑了笑,执拗地撑着站了起来。
她慢慢地走到银杏树下,伸手摘下一片还没落地的叶子。
那动作慢得像一场仪式。
贺晓扶着她,生怕她一个不稳就栽下去。
苏瑾谙摘下那片叶子,捧在手心,闭上眼,轻声说。
“带回去吧。”
贺晓鼻子一酸,哽着声音应了。
“好。”
他们回到病房,天已经彻底黑了。
夜色浓得像墨汁。
苏瑾谙靠在床头,手里还捧着那片银杏叶。
贺晓守在床边,帮她揉着已经僵硬得几乎不能动的手指。
一边揉,一边碎碎念。
“你太拼了。”
“明明可以多休息一阵的,非得这么折腾自己。”
“我真是拿你没办法。”
苏瑾谙听着,慢慢地笑了。
她没有后悔。
真的没有。
哪怕这一路走得再苦再累,她也从来没想过放弃。
因为她知道。
有些东西,不是等来的。
是自己一笔一笔,走出来的。
是咬着牙,一步一步,撑出来的。
哪怕最后只剩下她自己一个人。
哪怕全世界都忘了她。
哪怕那个人,早已牵着别人的手,走向了另一个归处。
她也不悔。
夜深了。
贺晓趴在床边睡着了。
苏瑾谙睁着眼,静静地看着天花板。
手里的银杏叶,被她捏得卷了边。
她轻轻地笑了一下,声音细得像风刮过枯叶。
“归处啊。”
“我到了。”
她慢慢地闭上眼。
手心里的银杏叶,轻轻地,慢慢地,落在了她的心口。
另一边,城市灯火通明。
高楼大厦间,车水马龙。
顾承泽开着车,穿梭在霓虹下。
副驾驶座上放着一份文件,是林家新项目的合作案。
他面无表情地开着,眼神平静得像死水。
路过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他忽然一脚急刹车。
前面,是一棵被风吹得瑟瑟发抖的银杏树。
树下,落满了金黄色的叶子。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胸口,隐隐作痛。
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生生撕开了一个口子。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片刻后,他重新挂挡,踩油门离开。
车尾卷起一地落叶。
在风里,飘了很久,很久。
顾承泽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城里绕。
林清浅发了好几条消息,他都没回。
电话响了两遍,挂了。
第三遍,他干脆关了机。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阴了。
路边的银杏树被风吹得猎猎响,一片片叶子打着旋儿往地上落。
车窗没关严,风灌进来,带着股凉意。
他单手搭在方向盘上,眼神空空的,不知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