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谙并没有刻意打扮,甚至连妆都没化。
脸上的疲惫是毫无掩饰的,连站都站不太稳,是贺晓一路扶着她才走进来的。
她没多说话,进来后只说了一句。
“我想再见他一面!”
贺晓握着她的手,眼眶通红,什么都没说,只点了点头。
她知道这一面,可能是诀别。
可能连她自己都撑不到结束。
等贺晓离开,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没有乱动,甚至连眼睛都不肯乱看一圈,只是看着对面那扇关着的门,像是要从门缝里看出什么来。
她不怕他不记得了。
她怕的是他看见她时,眼里是陌生的。
不是冷漠,不是排斥,是那种彻底斩断过往的“你是谁”的目光。
她等得很安静。
身体里那种剧烈的疲惫感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袭了。
她早就习惯了靠墙坐着控制自己的呼吸节奏,也习惯了疼到眼花的时候咬住舌尖防止晕过去。
她告诉自己,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就能见他一眼。
只是看一眼。
那扇门终于开了。
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沉稳,带着压迫感。
她下意识抬头。
顾承泽走了进来。
他一身黑衣,神情平静,眉眼锋利如刀,背影笔直,气场强大得让这个狭小的空间都像是为他让路。
他站在门口,看见她的那一刻,脚步明显顿了顿。
她看得见,他眉头微微皱起,眼里掠过一丝迟疑。
那不是记起她的迟疑。
是陌生人的迟疑。
苏瑾谙轻轻抿唇,勉强挤出一抹笑。
“顾总,好久不见!”
他没有说话,走近了两步,坐在她对面。
安静地看了她几秒,他才开口,声音低沉:
“你找我?”
苏瑾谙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拧着袖口的线头。
“你……最近好吗?”
他看着她,神情平淡。
“还行!”
“听说你……不太舒服!”
他语气客气而疏离,就像对一个仅有过一面之缘的生人表示礼貌性问候。
苏瑾谙笑了笑,低下头。
“你真的……完全不记得我了?”
他微微皱眉,却还是摇头。
“你能告诉我……我们以前是什么关系吗?”
苏瑾谙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久。
然后缓缓说。
“我是你爱过的人!”
“也是你亲手忘掉的人!”
“你说过你不会放开我的手!”
“你说过你要陪我走到底!”
“可你一次又一次,把我从你记忆里清除!”
“你说你不记得了……我信!”
“但我不信你从没爱过我!”
顾承泽的眼神忽然晃了一下。
他像是被什么击中,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扶手。
那种突如其来的窒息感又一次袭来,仿佛有千万只手在脑海深处乱抓,他看不见那些画面,却能感觉到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头,又开始疼了。
但这一次,不再是轻微的刺痛,而是像有人拿着锥子一点点穿透他的颅骨,从脑后延伸到眼前,炸裂般的绞痛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下意识地抬手按住太阳穴,脸色瞬间苍白。
苏瑾谙看见了,却没有动。
她只是看着他,声音柔.软。
“你现在头痛,是吗?”
“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还在你记忆里!”
“那些碎片你擦不掉的!”
“你越想忘,我就越疼!”
“你不信你爱过我,那我问你!”
“你听到‘安安’这两个字,是不是心口会发紧?”
顾承泽抬头,脸色已是一片惨白,呼吸也变得急促。
她一步步逼近,声音却依旧不高:
“你看到银杏,会不会心跳加快?”
“你听到‘初见’这两个字,会不会想起一张模糊的脸?”
“你现在坐在我面前,是不是有种想逃的冲动?”
“因为你不敢再靠近了!”
“你怕你再靠近,就会被真相击垮!”
“你怕你记起我之后,会恨你自己!”
“你怕得太迟了!”
“可我不怕了!”
“因为我已经没什么可失去了!”
她说到最后一字,嗓音几乎低不可闻。
顾承泽眼睛猛地一闭,手掌撑在膝盖上,指节泛白。
他感觉到那根他最深的神经,像是被人活生生拽了出来,撕开,丢在他面前。
那些模糊的梦、断裂的画面、深夜梦魇中的哭声……此刻像潮水一样翻滚而来,却全都被林清浅植入的大脑指令死死压制。
他无法思考,也无法逃避。
他只能痛,痛得发抖。
苏瑾谙站起身,明知道站起来很难,可她还是站起来了。
她缓缓走到他面前,弯腰看着他。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像在哄一个即将被噩梦吞没的孩子。
“别怕!”
“你忘了我没关系!”
“你只要记得,曾经你爱我!”
“你现在痛了,这就够了!”
“因为那说明,我还在你心里!”
“哪怕只有一个角落,也够了!”
她转身,走得很慢。
一步一步,像是把心剜下一块。
顾承泽听见她走了,却没抬头。
他怕他一抬头,她又不见了。
他怕那痛再来一次,他怕梦碎的声音太响,惊动了那些他还不敢面对的东西。
他只能坐在那里,像一只被困住的猛兽,吼不出声,只能咬着自己的伤口沉默。
那天之后,他再次做梦。
梦里,一个女人站在一棵银杏树下,低着头,哭得很轻。
他喊她。
她没有回头。
只是低低地说了一句:
“顾承泽,如果你真的爱我,就别再忘了我!”
顾承泽的梦醒了。
不是那种从深夜梦魇中惊坐起的剧烈,不是喘.息、心跳狂乱的惊慌失措。
是很平静的醒来。
窗外天色未明,晨曦刚刚露出一线微光,他睁开眼,天花板的花纹熟悉却空洞。
他躺在床上,双手交叠在胸前,眼神清清淡淡地望着上方,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真正“失忆”的人。
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
可他却知道,自己梦到了她。
那不是一个普通的梦。
那是疼的、冷的、黯淡的,是他闭着眼都能感受到的压抑。
她在梦里一言不发地走着,走进雨里,走进雾里,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看不见她的脸,只记得她穿着一件浅灰色风衣,领子微微立起,遮住了半张脸。
她走得那么慢,却从来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