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晓轻轻推门进来，走到床边，把那本画册放在她手边的柜子上。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那张脸愈发瘦削，鼻梁变得清晰，嘴唇干裂，脸色苍白得不像话。
“他今天来了！”
贺晓坐下，声音很轻。
“他没说一句认得你的话！”
“但他站在那里，看了好久！”
“你那张画，他看了好久！”
苏瑾谙没睁眼。
贺晓继续说：“我没让他靠近！”
“他要是认了你，却还是不愿接受，那你又要被伤一次！”
“他现在……不是以前那个顾承泽了！”
“他对你不是冷漠，是排斥！”
“你再出现在他面前，他就会觉得你是他人生的干扰！”
“你活成了他的过敏源！”
苏瑾谙轻轻说了一句：“我知道！”
“那你还想等？”
“我现在不是在等！”
“我只是……活着而已！”
“我也没其他事做！”
贺晓红了眼。
“你怎么就甘心这样过完这辈子？”
“我不甘心！”
“可我累了！”
“我拿不动笔了，连吃饭都费劲，我没法再去跟他争！”
“我不是不想，我是真的没力气了！”
“我现在能做的，就是留在这儿！”
“等哪天他忽然想起来了！”
“不是全想起来！”
“就算只是看到一个画面，想起一句话，哪怕只是问一句‘这是谁画的’！”
“我也就够了！”
贺晓低头擦了擦眼睛，没再说话。
顾承泽后来收到了那本画册。
没有邮寄记录，信封也没有地址。
只是有人放在了他公司前台。
助理以为是公司某个小设计部的投递稿，顺手放在了他的桌上。
他拆开，翻了一眼，手就僵住了。
第一页。
还是那张窗台、光、画板、背影的画。
他翻到第二页，是一只手，瘦得几乎只有骨头。
画的不是整只手，而是半截—画笔断了，手还撑着。
第三页，是一句话。
【你忘了我，但我一直记得你！】
他没再翻下去。
他合上画册，手指轻轻摩挲封面，像是在试图想起什么。
但他想不起来。
越想，头越痛。
痛得像是有人拿刀往脑子里捅。
他立刻合上本子，塞回袋子，压在桌角。
晚上回家，他把那本画册锁进了抽屉。
不是丢掉。
而是锁起来。
他不想再看第二眼。
他怕。
他怕再看一眼，那段被埋掉的东西会真的醒来。
他怕自己真的会认出那些画。
更怕自己认出来之后，心疼。
而他现在……不允许自己再心疼了。
贺晓把画册锁进病房旁边的木柜里时，心里不是滋味。
她知道苏瑾谙想看，却一句话都没问。
她把钥匙藏了起来，什么都没说，坐回床边假装翻手机，眼角的余光却一直落在病床那边。
苏瑾谙半靠着，像是睡着了。
可贺晓知道她没睡。
她的手指一直在被角下微微动着，每隔几秒，指尖就会蜷起一下，像是在控制情绪，又像是在忍。
“你是不是收到了？”声音很轻，是苏瑾谙先开的口。
贺晓叹了口气：“收到了！”
“他看了吗？”
“看了！”
“有没有说什么？”
“没说！”
“是什么都没说，还是不愿意说？”
贺晓顿了顿：“他把画册锁起来了，放在办公室抽屉，没扔！”
苏瑾谙轻轻“哦”了一声，没再继续问。
她没笑，也没露出轻松的表情。
只是往枕头那边又靠了靠，把脸埋进了点，让人看不清神情。
“他还是没认出来我吧？”
贺晓咬了咬牙：“没有！”
“他现在一看到这种东西就反感。
你那本画册，他看着的时候手都在抖。
我不知道是因为情绪还是生理反应，但我能肯定，他是在忍！”
“他不是一点没感觉！”
“是他在压！”
“他不敢看下去！”
苏瑾谙沉默了很久。
“他怕记起来！”
贺晓点头：“怕记起来之后，控制不住！”
“他现在过得太‘安稳’了！”
“你对他来说，是风险！”
“不是回忆，是炸药！”
“你要是真出现在他面前，他不是哭，也不是心动！”
“是爆炸！”
“炸了谁都不好过！”
苏瑾谙轻轻扯了一下嘴角：“那挺好的！”
“说明我还留着点痕迹！”
“要是连看见我画的东西都没反应，那我就真的彻底死了！”
贺晓没吭声。
她怕自己一开口，就控制不住情绪。
她不是不恨顾承泽。
她是太恨自己没用。
这些年，她眼睁睁看着苏瑾谙一天天变得越来越安静、越来越瘦、越来越小心翼翼，连开口说句话都要想好好几遍。
她每次想为她冲出去，把那些人都撕了，可她知道冲了也没用。
那人已经不认了。
不仅不认，还被人训练成了“看见就厌”的状态。
你说这算什么？
那天晚上，苏瑾谙忽然发烧。
体温上升得极快，医生来了两次都压不下去，心率跟着飙高，一整晚昏昏沉沉。
她迷迷糊糊间喊了好几次：“别走……”
“你别走啊……”
声音低低的，像是抓着什么东西不肯松手，手指也一会儿蜷起来，一会儿又猛地伸展，像是在梦里拉着什么人不让走。
贺晓守了一夜。
她第一次觉得，哪怕顾承泽从未回来过，也不能让他彻底走干净。
“她不欠你什么！”
“她能活成现在，是在拿命撑你不记得的承诺！”
“你不能再让她一个人扛！”
“就算你恨她！”
“也不能连回头都不留给她一个！”
第二天清晨，病房里安静得过分。
医生交待：“这两天别让她再受刺激了。
情绪一上头，身体反应会更极端！”
“她已经不适合再承受大的起伏了！”
贺晓点头。
她知道。
但她也清楚，再不做点什么，时间真的来不及了。
与此同时，顾承泽又做了梦。
他梦见自己坐在一间白色的房间里，墙上全是画，全是未完成的。
他站起来，一幅幅看过去，画面里有人影，有雨、有风、有落叶，有病房的窗，有摊开的书页，还有一只只断掉的笔。
最后，他停在一张画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