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谙抬手,艰难地抚上他的脸,指尖冰凉,却稳。
“我以前是怨的!”
“那时候你不记得我,还站在别人身边,眼里没有我。
我恨过你,真的恨过!”
“可后来,我看你梦里哭,看你站在我画前发抖,看你在窗外一站就是一夜—我不恨了!”
“我就觉得你辛苦!”
“你不记得我,是别人给你造成的,不是你自己的错!”
“我不想你再痛了!”
“我都原谅了!”
顾承泽眼泪终于落下。
他握着她的手,轻轻地贴在脸边,像是终于找回了失散的灵魂。
“你说你不想让我再痛了,那你就别走,好不好?”
“我现在记得你了!”
“我记得你每一张画,每一行字,每一个没说完的句子!”
“我想和你重新开始!”
“就算我还不完全记得你,但我想一点一点地找回来!”
“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苏瑾谙盯着他,眼睛湿了。
“我现在……怕我给不起你时间!”
“我撑了太久了!”
“医生说,我这一年是在靠意志活!”
“可现在,我这口气已经快撑不下了!”
“我见你一面,是我最后的底线!”
“我不想你在我面前看着我走!”
顾承泽摇头,眼泪掉得更厉害了。
“我不会让你走!”
“哪怕你现在身体不好,哪怕你记忆混乱,哪怕你恨我、骂我,我都不会让你走!”
“你不是为了等我才撑到现在吗?”
“那我现在来了,你就得陪我一点时间!”
“你欠我这一点!”
苏瑾谙哭笑不得,嗓子发颤:“你还说我欠你?”
顾承泽握住她的手:“是,我说的!”
“我不要你死得干干净净地走掉,让我一个人活着去面对这一堆空荡荡的过去!”
“你不是最怕被忘记吗?”
“我现在记住了,你就不能走!”
“你要是走了,那我就白记了!”
苏瑾谙闭着眼,泪水顺着眼角滑进耳边:“你这人,怎么还是这样……不讲理!”
“我就是不讲理!”
“你是我认回来的,你得对我负责!”
“我不管你死不死,我都要你先陪我活!”
“哪怕一天!”
“哪怕你明天就走,你今天也得跟我活着!”
“我现在还不会笑,我想看你再画一张图,让我看看你画完后的样子!”
“让我看看你不是只有痛!”
“我想看你活着的样子!”
苏瑾谙被他逗得笑了,眼角的泪还挂着,却笑得比这几年任何一次都温柔。
“好!”
“那我明天就画一张!”
“画完了,我就躺着不动!”
“你要是真想记住,那你就把我画进你脑子里!”
“别再忘了!”
顾承泽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哑声说:“不会忘了!”
“我这辈子最痛的事,是忘了你!”
“我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第二次!”
贺晓站在病房门口,听着里面两人一问一答,靠在墙边泣不成声。
她不知道还能陪着她多久。
她也不知道明天的图她画不画得完。
但她知道,苏瑾谙真的笑了。
那是真正的笑,不是带着克制和逞强的那种,而是心里真的轻了。
轻到她终于不再怕了。
她等的人来了。
不是为了再重新开始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而是为了一个答案。
这个答案不一定要多动人,也不一定能写进故事里。
这个答案是:他没真的走。
她也没白撑。
她这一场孤独的奔跑,终点站不是死亡,是顾承泽站在那里,哪怕不记得,也还在找她。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苏瑾谙就醒了。
她精神比前几天好了一些,虽然还是吃不下饭,但眼神有了点光。
她让贺晓把画板搬进病房,自己坐在床上,一笔一划地开始画。
顾承泽坐在床边,看她画。
她一边画一边说:“我这次不画首饰了!”
“我画你!”
“就画你现在坐在这的样子!”
“你说你记不住我,那我就画一张图让你记得自己!”
“你得记得你坐在我身边的样子!”
“以后要是你又忘了我,你就看这张图!”
“看完了,你就该想起来了!”
顾承泽笑着看她,眼睛里是止不住的温柔。
“那我不许你画难看!”
“画难看了,我就不认!”
苏瑾谙低头继续画,声音很轻,却带着久违的活气。
“你现在就开始挑了?”
“你以前还说我画什么都好看!”
顾承泽靠在椅背上,喃喃道:“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是我画里的命!”
“你不在,我笔都动不了!”
她抬头看他,眼神坚定:“那你以后,就别再让别人替你决定什么!”
“我在的时候,你看我!”
“我不在的时候,你看画!”
“你得记得,是你要我活下来的!”
“不是我自己非要多撑一天!”
“你别以后又后悔!”
“我这次……就不再等你了!”
顾承泽握着她的手,郑重地点头。
“你不等,我也不会再迟到了!”
“这次,我永远记得!”
苏瑾谙画得很慢。
她一向画得慢,可现在比从前更慢了。
以前是因为她对每一笔都要求极致精准,不允许有瑕疵;现在是因为身体跟不上了,握笔的手指太瘦太细,血液循环不畅,动一会儿就发麻。
可她还是握着那支旧钢笔,画着,没吭声。
那张画纸在她膝上,铺开,边缘被顾承泽按着。
她怕纸飘,他就一直替她按着,哪怕手酸也不动。
顾承泽没催她。
他看着她眉头紧锁时的神情,仿佛能从她眼里看出她过去这些年熬过的那些夜晚。
她没再等他。
但她也没真的放下。
她是在用尽最后的气力,把所有还没说出口的话,画进纸里。
这张画不是为了他看。
是她送给自己的一场完结。
她想知道自己这段记忆能不能画清楚,如果能,就证明她还活着,还能留下些东西;如果不能,那她也没什么遗憾了。
画纸上,是顾承泽的轮廓。
他现在的样子,眼神,坐姿,手指的弯曲角度,她一笔一笔地画下来。
旁边是她自己的剪影,她没画正脸,只画了一个背影,坐在窗边,阳光从窗外打进来,窗外是一棵银杏树,叶子掉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