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医院的急诊室里，医护人员正在对张奶奶进行抢救。
乔彦被拦在了门外，隔着一层玻璃门，他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奶奶，是那样的瘦小。
一个快要七十岁的瘦小老太太，为了他，独自扛起了这个家的担子，每天不停地摆摊挣钱，只为了给他攒学费养家。
“乔彦你怎么能这么没用呢……”
他低下头，一拳打在自己的腿上，最终靠着墙壁缓缓下滑，蹲坐在了冰凉的瓷砖地上。
急诊室的夜晚很少有安静平息的时刻，来往的每个医护人员都是步履匆忙，神态焦急。
乔彦扭头，看着那张小小的床前围满了医护人员，眼眶终于不受控地红了起来。
大概有多久没有过鼻酸流泪的冲动了呢，连乔彦自己都快记不清。
好像是十二岁那年的那个冬夜之后开始吧，他垂着眼在心里暗叹。
他其实也记不清自己在那夜流了多少泪，只记得那个冬夜格外寒冷。
那扇小破窗外的风雪一夜未停，耳边也仿佛还残存着无休无止的争吵嘶吼声。
不知道是谁在说着“这孩子就是个累赘”，也不知道是谁在说着“早知道那年生下来就该掐死他”。
就是在这样回荡的话语声中，摇摇晃晃的铁门被人摔上，两声巨响后，一切终于归于宁静。
那间不算大的两居室内，就剩下年幼的乔彦一个人。
那夜的雪卷着寒风，仿若刀子一般，割裂空气落在人脸上时，生疼到让人忍不住皱眉，是徽南十年难遇的一场大雪。
就是在那样的天气中，乔彦自己一个人在大开的窗边前枯坐了一整晚，他分不清脸上落下的是雪还是泪，只知道风干后都只剩下透心的凉意。
南方的房子里不通暖气，在他冻到瑟瑟发抖，流着泪快要昏过去的时候，是奶奶那双粗糙却温暖的手捧住了他的脸。
泪眼朦胧中，他看见了满是怜爱神情的奶奶。
她抱着衣着单薄的乔彦，用自己的羽绒服将人裹起来，一面流泪一面轻轻摇晃着，哼着不知名的歌谣，哄他入睡。
那样久违舒心的气息和温暖，让尚且年幼的乔彦很快停止哭泣睡过去。
自那之后，乔彦明白，他的世界里，就只有他和奶奶两个人了。
而奶奶，也自此被他视为比生命还要重要的存在。
他这些年翘课在外面偷偷打工挣钱，就是为了能让奶奶早点过上好日子，却不想今天打开家门看到的却是昏倒在地的老人。
此刻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心里默默祈求上苍，能够保佑自己的奶奶平安苏醒。
最虔诚的祈祷，不在别处，往往就在这充满着生死的医院。
如果祈祷和哀求在心口诉说时可以汇聚成有形的实体，那这每一个病房外，每一个手术室外，那走廊的座椅上，那冰冷的墙壁上，将会有数不清的痕迹。
字字真切，句句刻骨。
好在乔彦期盼的好消息，在这夜的凌晨时分终于出现。
老人家送来的很及时，不仅抢救回来了，天微亮时，人便已经苏醒。
“可不能再这么劳累了，老人家本身就有冠心病，心脏不好，这上了岁数身体素质也在下降，一定要多休息。”
“就算是之后要锻炼身体，也绝不能过度，这次是来得及时，可千万不能有下次了。”
耳边仿佛还有方才医生从急救室里出来时的话语。
乔彦坐在病床边的铁质座椅上，一手攥着各项已经缴费的单子，一手轻轻握住老人放在一侧的干燥手掌，缓缓摩挲。
他垂眸看去，这双手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皱纹在那些错落在掌心的细小伤口面前，显得不值一提。
这双手也曾是拥有着属于少女的白皙细腻，可后来随着岁月流逝，为了孩子，为了家庭，少女变成了操劳的母亲，这双手也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七十岁的老人，在徽南这座发展算得上很不错的南方城市，本应该安享晚年，却还要为了他的未来四处奔波，熬夜摆摊卖夜宵。
乔彦缓缓低头，握着她的手，将额头轻轻抵上去，低声呜咽着，“对不起，是我太没用了…”
他总是这样反思埋怨自己，却也总是忘记自己分明还只是个不到十八岁的少年。
在旁人欢声笑语度过童年的时候，属于他的童年回忆只有无止境的打骂和日日填不饱的肚子。
啪啪，一颗颗泪珠砸下来，在被褥上发出声响。
洁白的被褥上很快出现了几团被洇湿的痕迹，隐约显露出灰色。
哗啦啦。
围在病床一侧的床帘忽然被人拉开，那是用来隔绝病房中其他床位的。
不大的病房里，躺了三个病人。
“彦子哥！”
是熟悉的声音，乔彦猛地抬头，看到气喘吁吁的黎晖。
这会儿已经是凌晨五点半，天色刚蒙蒙亮，乔彦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见到黎晖。
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乔彦问，“你怎么来这儿了？”
黎晖道：“隔壁九班篮球队的一个哥们儿在医院照顾自己妹妹看见你了，凌晨给我发了消息，我起夜才看到，真是吓死我了，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乔彦抿着唇垂眼望着奶奶，“还不如是我自己出事，我躺下总比奶奶躺着强。”
“瞎说什么呢彦子哥，你要是生病躺下，最担心你的还不是张奶奶，到时候她为了照顾你再出点什么事，那才得不偿失呢！”
“所以啊，你们俩都不要有事才好。”门口再次响起一道声音，乔彦抬头，看到陈嘉宇扶着门款正在喘气。
这气喘吁吁的模样，跟方才跑过来的黎晖没什么两样。
看着凌晨破晓时分出现在这里的两个朋友，乔彦终于是流露出一点柔软的情绪，嘴角忍不住轻轻翘起。
原来这世上除了奶奶，还是有人在乎自己的，他还算不上完全孤身一人。
不大的病房里因为多了两个高个小伙子而显得拥挤起来，但却变得更加干净整洁和有序。
黎晖和陈嘉宇简单了解清楚情况后就不再说话，毕竟是病房，隔壁还有其他病人，还是安静为妙。
他们两人帮忙整理着乔彦匆忙带来的一些生活用品，有些没带齐全的，陈嘉宇列了个单子，轻声关门离开，打算去医院旁边的24小时便利店购置。
转身离开走到医院大厅时，陈嘉宇还在对照着手机上的单子，仔细回忆着还有没有需要增添的。
唯独与一个人擦肩而过时，他脚步微顿。
转身扭头，他看向方才那个声音的来源，是个瘦小的短发女生，身上还有新鲜的狼狈伤痕。
陈嘉宇微微皱眉，是他幻听了吗。
他好像听到了那个女生在叫叶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