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夜里寒冷，也就是临近这春节当口，各家各户张罗着过节，才叫冷意削减了下去，等到除夕夜前几日，街上贩子开始卖炮仗的时候才叫个热闹，即使是偏远些的地方，也有万人空巷的架势。
而今日黄昏，将要落日之时，晚霞如火般通红一片，映照在人间，似有把大地上的一切燃起的欲望。
茶馆是人影幢幢，人们来这茶馆能做的事不过三件，喝茶，听曲儿，听书。
今夜伺候的是鬼神录，但见那台上说书人留着的白色长须，便觉得从他口中说出来的书文都比旁的可信些许。
“说起这鬼王啊，除了血染通江之外做的最挑衅天宫的事，就是要了那蓬莱仙岛。”
说书人瞪大了眼睛“那蓬莱仙岛是何处？是仙家之地，他鬼王为鬼王，一身死气，堂而皇之以蓬莱仙岛为居，这可就是在仙家地盘撒野啊！”
他有微微一笑故弄玄虚“你们知道今日的晚霞如此火红？今日，是鬼王三千岁诞辰，众鬼怪前往蓬莱道贺……天红了，是鬼王在提醒我们，今日是个大日子！”
“好！今日我们便来说说三千年前鬼王是如何冲破鬼窟，横空出世……”惊堂木响，茶馆里静了许多。
鬼王的故事向来是吸引人的，一时间屋里男女老少都换了姿势，有的更是侧了身子只盯着说书人瞧。
便只有一人，始终背对着，颇有些不耐烦的靠在门口的柱子上。
那是个妙龄女子，着一青色罗裳，半披落下来的头发留了几缕在胸前，简单扎了发髻，由一发绳绑了，只是细看那发绳，上面密布了荆棘。少女模样貌美，粉雕玉琢，引得不少过路人的注意。
“小殿……小姐，您若是不爱听，我们便去雅间等公子，那儿也清净。”一丫鬟模样的女子轻轻说道。
“谁说我不爱听？”少女犟嘴“我就是要听听那些愚昧之人是如何形容鬼王的。”
丫鬟忍不住笑“小姐生气作什么？您为何要为鬼王打抱不平？且不说您未曾见过鬼王，就是他做的那些事情，说是十恶不赦也是于情于理啊。”
少女闻言更是怒火“你懂什么！你现在说话越发不讨喜了，早知如此我便不把你带出来，叫你一人在地宫里闷死！”
“别别别啊小姐，小茶错了就是……”小茶慌忙低头认错。
也就在这时，从茶馆二楼走下来一身着玄色衣袍的男人，身后跟着一穿着简单伶俐的青年。男人剑眉星目，十分俊美，远远地便叫了声“瑶秋。”
少女回头，见着姜染下了楼，立即露出了笑容，上前赔笑“哥哥叫我好等。”
姜染眼神不善地瞥了她一眼“那我道一声辛苦？”
瑶秋尴尬地嘿嘿笑“哥哥这么说就见外了啊……”
姜染不作理会，冷言命令“回地宫。”
瑶秋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跟在姜染身后。
三月凑到瑶秋身边，小声道“小殿下，您出来玩怎么能用法术伤了人呢？魔君这次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瑶秋一听，紧张地揪了揪帕子问他“那兄长可处理好了？”
前头走着的姜染突然停步，回头居高临下地看着瑶秋，吓得瑶秋慌忙住脚，低下头不敢看。
姜染“我已把店家的记忆除了，人也医好了，这么处理，你看还满不满意？”
瑶秋温声细语，软软道“兄长……我知错了……”
“少来这些，被你骗的多了。”姜染蹙眉“赶紧回地宫，别在外面丢人。”
似乎是“丢人”二字极大地刺激了瑶秋，她的眼神立刻暗下来，一言不发，垂下了头。
姜染“……”
“走。”
一路上，瑶秋都没再说话，甚至连头都没有抬起来。
到了地宫里，姜染把瑶秋带到文斋，叫下人都离了去，关上门，看着瑶秋。
却见着瑶秋通红的眼眶要哭的样子。
“你……你哭什么？”姜染慌忙拿了帕子递给瑶秋。
瑶秋拿着帕子摸摸眼泪又擤鼻涕。
姜染“……”
“你和我说说，你为何要伤那小二？”姜染不自觉放柔了声音。
“那……那小二侮辱你！他说鬼怪没一个好东西，还说了许多魔君的坏话，我如何忍得！便出手……”
“如此……”姜染看着瑶秋还哭得梨花带雨的，明显是受了委屈的样子，心里后悔万分。
说到底，她也是在为自己抱不平，自己还……
“行了，别哭了……”
瑶秋又要发作“我不想哭！我是生气，次次不问缘由便责怪我，你不喜欢，我以后不做了就是，叫那无知的凡夫俗子骂你，与我何干！”瑶秋几乎要嚎啕大哭起来。
“好好好，”姜染慌忙伸手拦住她的手臂安慰“是我的错，我又错怪瑶秋了！”
“若是凌淼在，她定然帮着我，怎会像你一样……”瑶秋又开始哽咽。
姜染几乎被吓怕了“是是是，我比不上凌淼，我改，我改好不好？”
须臾，瑶秋停下来，抽泣几下，总算是平复了情绪。“那你以后，不能再骂我了。”
姜染点头，还是嘱咐了句“那你也要小心不能乱用法术啊。”
瑶秋闷闷的“嗯”了一声，不想再说什么，道了句离开的话。
“嗯。”姜染松手，看着瑶秋僵直的背影，只觉得自责。
这么多年了瑶秋为自己做了这么多，甚至连自己的命都是她救的，自己怎么还能怪她……
瑶秋拖着步子离开了姜染的视线。
到了文斋门外，小茶已在不远处等着了，见瑶秋出来，慌忙上前“小殿下！”
瑶秋加快了步伐“累死我了，小茶我们快走，这回掉了不少眼泪，哭的我头疼。”
“魔君可难为你了？”小茶关切道。
瑶秋搓搓眼睛，语气里颇有些得意洋洋“他？我一哭就慌了，对付兄长还是不困难的。”
一想起姜染那冷得快把人冻死的气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也就瑶秋不怕了。
“去蓬莱的东西可都准备好了？”瑶秋的语气里带了些兴奋。
小茶道“还有一些衣物等着小殿下亲自去挑选。”
瑶秋点点头“是该我自己去。”
要去见鬼王，当然要好好打扮一番。
说起来，当年见鬼王的时候她才十多岁，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自己。
应该记得吧？自己没有变化，虽说过去了三百年……
都三百年了……
瑶秋有些没底，三百年在无忧谷底所经历的她是历历在目，刻骨铭心。
可她不希望，只有她一个人把这段回忆放在心上。
瑶秋和小茶走了不多时，到了一宫殿面前停下。
那宫殿门口写着公主殿三个字。十分俗气，是姜染取的。
他说，瑶秋本应是公主的，公主就应当住在公主殿里。
当时他们还住在深山老林里，把这些话只当是做梦，那个时候凌淼还在。瑶秋还有几分惶恐“这怎么行，凌淼才是公主……”
凌淼笑着说“正是了，我是蛇宫的公主，你是魔族的公主，岂不正好？”
魔族的公主……
没想到，在那不久之后，她真的成了公主，被千千万万的鬼怪称呼为“小殿下。”
而那时候的她，还是从小无父无母，在深山里生活的野蛇。
走进了公主殿，里面是一个小院子，周围围了长廊，还有一亭子，在往里走穿过长廊，两边是花草，中间是主殿，便是瑶秋的寝宫，东西两侧分布了侧殿。
“我那件羽扇罗裳呢？先前兄长送我的那件……”
“鞋也要搭一些，小茶，叫三月去把我放在兄长那的青云靴拿来！”
“披帛……”
瑶秋有些苦恼。
不可否认，披帛穿戴起来十分漂亮，一件衣服搭上了披帛，人看起来平添了几分温婉，可她向来不爱带着，既阻碍了行动，又不习惯，别别扭扭的，总要掉到地上。
小茶看穿了瑶秋心里所想，道“小殿下只穿这一次就好，反正在鬼王面前，您一定会放慢了身子走路的。”
瑶秋犹豫片刻，点了点头“不错，那就先带着。”
梳妆完毕，又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姜染在公主殿大堂等了一会儿，才见着瑶秋款款走来。
不得不说，即使日日见面，精心打扮了的瑶秋还是让姜染惊艳了一下。
还好是自家妹妹，而且他也有了心上人。不然他还真担心会起什么非分之想。
“你最近胆子是越发大了，叫我等着？”姜染佯怒，看着瑶秋的神情里却尽是温和。
瑶秋听得出姜染心情不错，也跟着笑“兄长宽容大度，自然是能体谅我的。快走吧，若是迟了要被人说了。”
“何人会言语？”姜染一边走一边问。
瑶秋加快脚步，几乎是跑上了轿辇，对着姜染招手，催他快些走。
姜染无奈，心下好奇向来冷静的瑶秋今日怎么如此着急……
“起轿。”姜染吩咐了句，轿夫便抬起了轿辇，腾云驾雾，徐徐前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