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观中初遇
风华书袋2023-03-03 10:184,957

   山中湿气缠绵,一夜的休整并未带来身轻气爽的感觉,反而让人又添了疲软。

   “主子,咱们屋外这一泓清泉与月前天机子留下来的仙人图中一山泉之景相像得紧”,侍者拿着手中那副仙人图比对了一番,不禁振奋不已,从屋外一路欢快小跑提溜着空空的水桶进来,“不知我们此行是否能有机会得见这画中仙人!”

   “你就这么想见那画中仙人?”肖遥正于案前,左手持简,右手食指抚过上面镌刻的一字一句。

   得益于家族鼎盛,自他眼寂,府中专设能工巧匠一流,为他量身定制一应所需,从行椅,辙道,到吃穿用度各个方面,均有专人巧设,光是为他篆刻字画的巧工,就达百人之多。寻常竹简常以墨书,为了便于他循摸辨认,一众巧工则精钻篆刻,从天文星象到植木五谷,从诸子百说到民间逸闻,天下所书,莫有不能为他所取者。

   流星道:“我哪里是自己想见,我只想着主子此行若能像我们国师逍遥子一样,得结仙缘,或许那仙人弹指一点,您立刻得见天日,我们自此就不必大费周章了。”

   “我看你就是想偷懒了”肖遥说着停下手中的动作,指了指侍者空空的水桶,揶揄一笑。

   得益于多年眼寂,少年对声音极其敏感,侍者这么大的动静都未惹得水洒出来,想必定是高兴得忘乎所以了。

   “实在是冤枉!诶,我想着天机子所留之图许是于我们此行有用,我便带了过来,兴许可以帮我们认认各路神仙”

   “那真是辛苦你了”肖遥看他絮絮叨叨实在亲切得紧。

   “倒也不用客气~”听了这句恭维的话,流星竟有些腼腆,作抓耳挠腮状退了出去。

    

    

   屋外的炉火烘暖了整个院落。往院子里正在烧水的炉子里添了些干柴。流星回头朝屋里的少年喊话:“主子,我上屋顶看看漏如何补上”,说着一个转身跃上了屋顶。

   “我看是屋瓦裂了几片,我回头再寻了人来补上,这样应是不会再漏了”

   良久,流星却再未回话,梁上也出奇的安静,院外水已经沸开,发出沉闷的空鸣。肖遥便径直呼他:“流星!流星!”。却仍未听得回应。

   “流星”

   “主子”侍者不知道从哪里突然落于屋正中,“这小屋奇怪得很,我揭了屋瓦,竟然发现梁上有个阁楼。”

   肖遥听得亦有些奇怪。

   “这阁楼完全密闭,平时理应只能拆了瓦才能入内,只是里面空空如也,倒也不像是储物的所在,不知是为何用”

   “可有发现?”

   “我在阁楼的木板上发现这个”,流星将手上物件递给少年。

   肖遥精细地寻摸,发现是一枚木簪,想是原主人用得年岁已久,雕饰的一头摸上去已经不甚清晰,只簪身所刻“鲁”字仍旧清晰。他又将木簪送到鼻前闻了一闻,倒不是寻常的木香。

   “收起来吧,或许是借宿人遗落此处的”肖遥道。

   “那也太奇怪了吧,好好的屋子不住,非要睡在上面”流星说着将簪子收进了架上的精致木盒里。

   不知是山中精纯之气本就有利于阴阳复衡,还是这院内的清泉配合药浴确是有疗愈刮毒之效。不过短短数日,照进眼底的光竟渐渐清晰明亮起来,有时竟可感移动之物明暗交替,数日来肖遥多了些经年未有的轻快。山中岁月悠悠,由是他经常想起肖緲,想若她能得偿所愿,岁月如这般宁静美好,无纷无扰,他也不必再挂怀过去了。再想着,便觉得若能将他此时的喜悦前景告诉她,怕对她而言也是一番慰藉吧。

   踌躇了数日,入夜他终于下定决心,差了侍者去传信,准备明日正式会面。想到马上要见到她,他心中便只剩过往种种温暖涌上心头。

   ————

   神龙山中,虽然才是黄昏,可暗无天日的雨季中,这时天已经暗得差不多了。

   “路,你不能再往下了,在这里等我”,近一个月的行路终于结束,他们落定在一悬崖边上,眼看已近山下灯火。驯豹的现身容易引起山下恐慌,接下来的路鲁然决定要独自前行了。

   “十日后再见,保重”轻吻了驯豹的额头,鲁然转身挥手告别。

   驯豹发出低沉一声回应,转而钻进了密林深处。

   眼看着最后一丝光亮被夜吞了下去,然想着如果加快点脚程,还能赶在天亮前在山下落脚处休息一两个时辰。她决定不再停歇,见雨势已缓,干脆解了身上的蓑衣归置在身后的包裹中,一路轻快急奔而下。

   饶是紧赶慢赶,到达山下时天也已近破晓。

   山脚下一座破落的道观是多年来族人下山的第一个落脚点,从道观靠山一侧悄悄潜入,休息半日,然后整装穿越人居区去往另一座山林采药,是族人们多年来小心摸索着确认的安全路径。

   道观依山而建,本就人迹罕至,要不是近年来零星求道者偶而落脚,怕是早就荒废了。院落后侧直接临山而建,中间不过间隔丈余,牵了山上藤蔓,鲁然轻巧熟练的一跃,便落定在屋檐,循忽高忽低之势越过几处院落,终于立定于一处屋顶,此处临道观南侧,明日可直接翻墙而出,去往她此行的目的地。月余时间的艰难行路,每每下到山脚时人已经蓬头垢面,入人群中扎眼得很,此处清泉于她也有非常便宜之处。

   她缓慢伏身,小心揭开几片屋瓦,然后悄声循所开窗口处如点水般轻轻跃下。将身后包裹卸下后,顿觉轻松不少,立时和衣躺下。

   此处阁楼是多年前族人寻路中发现的,楼下无法寻见上面,于她这几年的山下之行是难得的安身之所。阁楼里面漆黑一片,见雨已停,她并没有封上挪开的屋瓦,而是让天光顺窗口洒下来,这样便于她应时而醒。看现在的天色,应该还能睡上两三个时辰,等醒来在院子里清泉中梳洗一番,入夜再行路。她做好打算,闭上眼,便沉沉睡去了,丝毫没有精力察觉到屋梁下此时浅睡的少年。

   鲁然熟睡中将发上的木簪径直拔去,转而又翻了个身,夹层的木板发出嘎吱的微响。

   肖遥倏尔应声而醒,却好似并没有察觉到异常,本来睡意就浅,现下干脆起了身,操起了书简,通宵达旦。

   日近清晨,听得一溜急快的脚步声,他侧目,已然看到院落中趋近的黑影,想必是流星得了回信了。

   脚步声至院落中停下来,流星似乎是没有立即回话。

   “今日何时可见”,肖遥先开口问话。

   “主子——”流星迟疑。

   “可是今日不便?”肖遥沉静问道。

   流星面露难色,只自顾自摇头。

   肖遥有些失落问:“可是她不在观中?”

   “主子,我昨夜间便请扫地人传了信,他们并未立时回我,只叫我回去等着,刚刚那边差人过来回道——”流星顿了顿,扫了一眼主人方才接着道:“道清緲道人闭关清修中,让——让无事勿扰”

   肖遥脸色阴沉。

   “主子,你别太伤心,小姐自幼有慧根,现在又遁居这神龙山福地,想着这些年应该是脱了凡根,得了无上清欢,不愿再被俗事所扰”,说着近前抱了抱肖遥的肩以作抚慰。

   小遥长舒了一口气,本就不该强求,现在的光景不过是如常,何必失落。只朝侍者轻声道:“流星,备水”

   “好叻~”流星见主子像是不再纠结,便立时取了桶,欢快地操持起俗务来。

   肖遥循门入内,坐定便开始阅桌上那卷“神龙山异闻”。

    

   清晨流星进出取水的哗哗声,烧水柴火不间断的噼啪声,都未能打扰阁楼少女清梦。

   他调试好水温,又朝里放了些药草,将衣物整齐归置在侧边屏风上,向肖遥喊道:“主子,衣物在木桶旁屏风上。今日雨停,有些物件需要托人采买,我去去就回”,见主子正在看书,流星并未等到回应,交代完便关门退下了。

   肖遥又阅完了一册简,才放下竹简,取下头上馆发的素玉簪,散下低垂的发髻,将簪子搁于案上。他扶桌沿起身,没成想刚往前几步,碰到了侍者方才移动过的屏风,一声巨响,屏风倒在桶上,方才归置的换洗衣物尽数落入了水中。

   隔层中的鲁然方才从睡梦中惊坐了起来,警惕间又立刻伏在隔层地上,循着木板间的缝隙看到了近在咫尺的少年,惊得立刻屏住了呼吸,她右腿缓慢在隔板上蜷起,一手循势往下,停在腿上的箭袋上往里摸索。

   只见少年扶起身侧的屏风,转而又手朝下去定位木桶的位置,循着桶沿却摸到了落入水中的衣物。轻声叹了口气,只有作罢。他立定了片刻后又摸索着朝眼中微光的方向循门而出了。

   这一切都看在鲁然眼中,所见无疑可以让她肯定,楼下少年对她毫无威胁。还好运气不错,她放下警惕,松了一口气,躺平在阁楼上。细雨从开着的天窗开始飘洒,转眼间就从毛毛微雨变成了雨帘。她起身将行囊先扔上了屋顶,接着双手一撑,轻巧腾跃落于屋顶,盖上瓦片,穿好蓑衣,正立身准备离去间,转头便望见了院中的少年。

   她发现刚刚警惕之余其实并未仔细看他,现在却只一眼便被吸引了。或许是因为她平时见到的都是山中人,因着物资有限,他们只能着自己做的粗衣素布,深居简出而难修边幅,所以多呈粗陋质朴之态。她从未见过长得这么干净精致的面容。少年脸侧的细发已经被微雨沁湿,看起来好似为他的神色平添了一分伤感,着单衣,青丝拂腰间,显得那般弱不禁风。

   鲁然此刻还是整装待发的姿势,只是半晌间却仍呆呆地立在屋顶,直到风扬起她的发,她才想起来木簪子还在阁楼里,她再次钻进阁楼里,寻摸了半天也没找到发簪。后来发现那簪子正卡在木板的缝隙中,却又是伏下身折腾了半天也没捞出来。这时透过木板的缝隙刚好看见正下方的案上搁着一只素玉簪子,她素来喜爱雕刻各种纹饰各异的木簪,这样精巧素净的玉簪她还是第一次见,瞧着桌上出神了半天,她回过神来,努力摇摇头,试图打消自己脑海中的念头,只能散着发出了门。

   又起身时雨早成瓢泼之势,她盖好屋瓦,立定后再次望向少年,只见他仍一动不动立在清泉一侧,头发早已经湿透,雨水顺着瘦削的脸庞淋漓而下,湿了满怀,单薄的素衣紧贴在身上,给人有一种难解的凝滞之感。

   残疾的身体,暗处的刺杀,被最亲近之人拒之千里,他从来没有过分的奢求,却被命运推着毫无回旋之力,只能默默承受。

   好奇和恻隐驱使着鲁然立在屋檐看了许久。

   清泉浴的美好幻想已经破灭,她回过神来,退后几步,弯腰做俯冲之势,便轻巧落下,却没曾想雨天脚滑,屋檐的松动的瓦片“嘭”地一声掉下碎了一地。

   “何人来访?”肖遥经历上次的刺杀,心中仍有余悸,此时侍者又不在身边,虽内心慌乱,却习惯性地只故作镇定问道,同时朝着屋瓦坠落的方向缓慢转身立定,见似有一黑影立于不远处。

   鲁然极少与山下人接触,更是惊慌失措,不知该怎么回答,又忽地发现眼前的少年好似紧盯着她,突然有些怀疑先前的判断,直到定睛细看,见他的双眼并无聚光才舒了一口气。这样的距离看起来,少年比方才在隔层缝里看见的更为惊艳,虽然看得出与自己的年龄应是不相上下,底子里却蕴含着一股沧桑幽静之感,让人难以不介怀。

   良久见身近之人并未靠近,肖遥好像想起了什么,转而对着她躬身作揖道:“可是来修缮雨漏的,有劳了”。

   鲁然被行此大礼,有些不适应,边摆手边说:“——我——”,她想起族训,还是谨慎地噤了声。转身准备离开。

   听声音应该约莫是个少女,肖遥稍放松了警惕,忽又心中猛地一紧,开始抱着故人来访的殷切期盼。

   “不知是否有受伤?我这儿有上好的伤药,阁下可自行取用”他开口道,眼中虽然没有光彩,流露的却是无比温柔的关切。

   突然的请入让鲁然有些迟疑。她回过头,看到了此生她最难忘却的一幕。近一个月的阴雨笼罩后,白炽的天光突然穿破稀薄的云层,乍现春暖的和煦。初晨的光挨着东墙倾斜着洒下,照过少年的瘦削的脸庞,划过鬓边还润着细小雨珠的碎发,落在他单薄的肩头。一围悠然院落,一泓清澈泉水,翩翩少年,素袍散发,雨中艰涩而立,却对她温柔浅笑着。

   后来她知了人事,慢慢回忆中总会出现这日的光景,想这一刻阴差阳错的交感,于她是这世上最明媚的风景,而于那时的少年,怕还只是眼底的一围寂寞空庭。

   虽然她并没有意识到某种变化,不过挪不开的目光显然暴露了她此时的心情。

   她走近少年,将身后包裹中插着的雨伞抽出来撑开,山中人不知合乎礼仪的交际,她只径直伸手去捉少年的衣襟。

   这样触不及防的接触让肖遥有些惊愕,他旋即抓住少女的手。

   “缈儿,是你吗?”

   紧张,欣喜,还有期待,此时脸上满溢微妙心绪的少年让她有些猝不及防,想来他是在等人。

   见她没有回应,肖遥脸上的光逐渐暗淡。

   鲁然回握少年的手,将伞柄递到他手心。

   肖遥有些回过神来,又重新故作了深沉姿态。再向她作了一揖道:“是在下唐突”,便沉默下来。

   “伞你拿着,也借你的东西一用”鲁然说着便擅自进了屋。

   听到这清脆的回应声音,肖遥的希望才完全幻灭,饶是年岁更替,人声应该也不会有如此大的变化。

   取了那支素玉簪将发随意馆起,然正准备转身离开,却看见了桌上那卷“神龙山异闻录”,她本能觉得可能与自己有关,扫了一眼院中少年,她轻悄打开竹简,中间夹着的仙人图随即印入眼帘。这不是正是她自己!那还是她第一次下山的时候,在观中被一老道撞个正着。在那以后,她行事都万分小心了,本以为此事早就消散如烟,没想到已经被当作奇闻逸事传开了。她将画册卷起,收近蓑衣内的衣服里。

   正出门往外走,院中的肖遥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立于门外一侧,神情似有不解。正擦肩而过时,他试图抬手去招呼,却只碰到少女湿漉漉的蓑衣一角。

   转而南墙下“嗖”的一声,轻身一跃,鲁然敏捷翻墙而出。

   这来去匆匆,让肖遥心中实在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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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梦长生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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