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在这一刻。脑海里突然响起了许多声音。
“赵颐,起床吃饭啦!”
“赵颐,你要多笑笑,笑一笑十年少!”
“赵颐,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那声音分明是从我嘴里发出来的,但又不是我会说出来的话。
那样的轻快的语气和奇怪的用词,都不是我的。
我想再看得清楚些,看清说话的到底是谁,又觉得头痛得厉害。
手上一松,竟是将手里的汤药打翻在地上,瓷碗四碎开来,将赵颐吵醒了。
他艰难起身,第一件事却是问我:“有没有伤着?”
我摇了摇头,替他擦去嘴角的血迹,吩咐公公再熬一碗药来,扶他继续躺下。
刚起身他手上一用力,一把将我拉到床上坐下,借机躺到我身上。
沉重的身躯压在我胸膛,竟让我觉得莫名的心安。
自入宫以来,我的心就似悬在半空,惴惴不安。
如今它好似被抚平了,在感受着赵颐的一呼一吸中,缓缓落地,然后是如释重负的轻快感。
于是我又问他:“赵颐,你可知我是谁?”
这回他没再用知道来搪塞,反而是一字一句:“唐秣,你是唐秣。”
我松一口气,嘴角扯出一个弧度,赵颐都知道我是谁,我居然在怀疑。
笑话。
现在轮到我照顾赵颐。
其实他有的是人伺候,我也并没有多想照顾他。
只是每当我想离去,心上的抽痛便会让我忍不住留下来。
哪怕是强撑着,回了我的长春殿,也会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引我前去。
只有守在赵颐床前,看着他一天一天好起来,我才是安心的。
他亦很满意我的照顾,有时候他会笑,不是那种硬撑的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笑。
眼眸里也不再一潭死水,偶尔他眼里会发出些亮光,比如我告诉他要多笑笑的时候。
比如我略带怒意叫他名字的时候,再或者我替他洗脚之时突然将洗脚水洒到他身上,他来不及躲,只闭着眼不让水钻进眼里的时候。
以及我给他讲睡前故事哄他睡觉的时候。
他眼里闪着同记忆深处某个片段一样的光,只是嘴角的笑意不够深,他整个人依旧被哀伤所笼罩。
脑海里越来越多本不该属于我的记忆。
我努力将它们回忆得完全,然后在赵颐身上重复做一遍。
看着他因为我的举动而逐渐欣喜,焕发新的神采。
这便是他最初想要的。
同苏悦长得一样,并且一举一动都一样的人。
我越发的怀疑,我就是苏悦。
我实在找不到另一个理由,来解释这一切。
我尽力回想起那些我丢失的记忆,可是我越是想知道,脑海越是一片空白。
渐渐的我发现,让我记起一切的关键是赵颐,尤其是受伤后的赵颐。
他受伤我的心会跟着难受,会忍不住想要留在他身边。
赵颐似乎也有所察觉,他故意将所有的汤药都倒掉,然后看着我因为担心被皱起的眉头和生气后的责怪,惊喜万分。
我也会在看他虚弱不堪之时,想起一些事。
我在雪地里拖了他很久,才将他送到医馆,救了他一命。
战场之上,敌人的刀就要落到他身上时,我替他挡了下来。
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赵颐,我想等,等我回想起所有的一切。
天暖起来的时候,他带我回了他曾经的颐王府。
很久以前我们一同种下的花如今开得正艳,他摘起一朵插入我的发间。
然后微微一笑,凑近了距离在我额间落下一吻。
我收紧手掌,感受着从未有过的紧张,明明在记忆里这样的举动数不胜数。
再往里面,是他替我打造的秋千,哪怕是许久未回,秋千依旧干干净净,不沾一丝灰尘。
我坐上去,他在背后轻轻推我,微风扬起我的发丝,这一刻,我又想起了我们一同在这间王府经历的很多事。
只是我那消失的记忆中,每个片段都与赵颐相关。
我照着记忆,给他做了他很爱吃的莲子羹。
他激动地尝一口,然后在嘴里细品许久,眼眸却逐渐暗淡,最后将手里的莲子羹放到一旁,解释说,病了太久,嘴里尝不出味。
我又给他做了绿豆糕,然后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这回他配合地将盘子里的绿豆糕一块一块送到嘴里吃完,然后对我轻轻一笑。
叮嘱我:“你不必做这些。”
我有些挫败,他脸上的神情分明与记忆里的欢喜不一样。
记忆里的他,见着我给他做的这些,会立马护在怀里,告诫我,这些都只能做给他一个人吃,甚至会撒娇般求我做给他吃。
有什么东西变了,可我找不出来。
我不知是他变了,还是我变了。
脑子里的记忆开始能连起来,唯独差了赵颐登基之后,我要的答案应该在这段记忆里。
可我走遍了宫里的每个角落,都再没有任何片段浮现在脑海。
赵颐似乎看出了我想法,他带我到花园的亭子里坐下,让我的头靠在他肩上,再将我的手拿在手里反复摩挲。
“不必纠结,你只是你自己。”
我抬头对上他的眼,他眼里不再是悲戚与绝望,只是平静,掀不起一丝涟漪。
“那在陛下眼里,我是谁?”我问他。
他替我额角的碎发,满眼温柔地看我:“唐秣,你是唐秣。”
我是唐秣,他从来都知道我是唐秣。
哪怕我做了那么多苏悦才会做的事,哪怕我在做那些事的时候,他的欣喜并不是装的。
哪怕我努力照着记忆,把自己变得更像苏悦。
他依旧说我只是唐秣。
我又问他:“那陛下,喜欢唐秣吗?”
他依旧笑,揽着我的臂弯稍用力一点,下巴磕在我头上。
良久,他说:“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