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子衿不情不愿地,但抬头瞄到他严肃的视线时,立刻怂了,乖乖挪着屁股坐到他身边。
江凌寒侧过头去,视线落向窗外,嘴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淡笑。
要她坐过来,也不用靠得这么近,几乎都贴着他的身子了。
但似乎也没那么反感。
D市的夜晚逐渐飘起了小雪,银色的雪花落在窗户上,凝结成小小的五角冰霜,很快整座城市都如梦境般笼罩在雪中。
榕城地处南方,乔子衿都很少见到这么大的雪,她直勾勾地盯着窗外,目光有些痴迷。
车子抵达酒店前,江凌寒又接到了一通电话。
他拿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时,皱了皱眉头,本想掐掉不接,可对方不厌其烦地反复打来,他才不耐烦地接起。
还未开口,对面已传来严厉的咒骂声:“你他妈是不是疯了!多少媒体在那看着啊,我堂堂江苏秦的儿子,竟然做出动脚踹人这种暴行!”
江苏秦的声音很大,静谧的车厢里无比突兀,乔子衿贴得他那么近,甚至连江苏秦说的字句都能听见。
江凌寒听着那头突兀的声音,面色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但仔细去看他攥着电话的手指收紧了许多,甚至用力到指尖泛白。
江苏秦骂了那么多,只得到男人一声轻飘飘的回应:“关你什么事?”
“你说关我什么事?你是我儿子!”江苏秦气得发抖。
江凌寒往座位上靠了靠,凉凉地哼了声,“在我妈去世的那天起就不是了。”
江苏秦喉咙噎了下,“你……到底还要提多少次这件事?你在家里花园建墓地、在房间里挂你妈的照片,对你后妈使脸色,这些我都忍了,你还想我怎么样?!”
男人沉默着,听着那头的控诉,双眸猩红如血,唇角划开一丝恐怖的笑意。
乔子衿望着这样的他,心里突突地直跳,总觉得下一秒他就要回到方才对峙记者时的状态。
他冷冷地嗤了一声,一字一顿地告诉这个男人:“我想用你的命换我妈的命。”
他这话一出口,不仅是江苏秦,连整个车厢里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副驾驶的迈克神情惶恐地回头看他,眼中满满是不敢置信。
乔子衿顿觉手脚冰凉,但那震愕也是片刻即止。她无法真正感同身受江凌寒这些年的疼痛,对他说出这样的话,也没资格评论。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平息他此刻的怒火,让他别把眉头皱得那么紧。
江苏秦似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辞,倒吸一口冷气:“好,好,你想老子死是吧,你有本事就来弄我!你有本事就把枪对准我脑袋,你能弄死我试试!”
江凌寒鼻腔发出两声讽笑:“你那么想死,等我把所有的事实经过调查清楚,把陷害我母亲当年的罪人都找出来,再让你死也不迟。”
江苏秦已经压抑不住胸腔的怒火,就像一座喷薄的火山:“你甭查,现在就过来弄死我,我给你配枪和子弹,你过来弄死我,来啊!”
两方像机关枪似的不可开交,煎熬的反而是坐在车里的人,乔子衿一直在用眼神与迈克沟通,想打破这种天雷勾动地火的局面。
迈克却也表示无能为力,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临时应变能力到底还不及老谋深算的林毫。
待江凌寒挂了电话,他一把将手机狠狠地扣在座位上,透过车内忽明忽暗的光线,乔子衿一眼就看见他手腕上盘踞的青筋,代表着男人内心压着多少怒气。
一时之间,车内的气压很低。
江凌寒顾不及车上人的感受,他只是目光淡薄悠长地看向窗外,他阖上眼帘时,脑海里浮现的是过往发生的一幕幕。
从小到大,像倒带似的自脑海里闪烁而过,他想起母亲死后,倪枝进入家门后,带进了那个江连清,全家上下都在为多了个儿子而欢腾,而他默默守在母亲坟地前哭了一夜。
他并非生来冷漠薄情的人,相反,他对家人的感情比谁都浓厚。
在这个家离散前,他也曾很敬爱自己的父亲,虽然爸爸总是很晚归家,但妈妈每晚都抱着他哄他说爸爸要很辛苦地赚钱工作,才能供养他们住那么大的房子。
江凌寒小小年纪确实也享受到了大房子带给他的优渥感,成为朋友们之间的“人上人”,这份荣耀有多高,他心里对爸爸的感激就有多深。
要让一个人将骨血相连的亲人恨到极致,不是一蹴而就的,是在经历过如繁星般数不胜数的绝望后慢慢击溃的。
他胸腔发出沉沉的一声喟叹,这些伤口像扎根在他身上的胎记,就算是时间也无法消抹掉。
并且,会随着他跟江苏秦一次次的对峙,而愈发严重深刻。
在他深深吸气,打算压下心底的余怒时,突然间压在车座上的手背,被一团温软的东西轻轻握住。
男人的脊背瞬间僵了下,所有沉重的思绪在那一秒烟消云散。
窗外的雪花还簌簌飘舞着,几乎将整个城市都覆上一层白茫茫的颜色。
江凌寒像慢动作一样很轻地回过头时,正巧车身驶过一盏雪白的路灯,炽目的灯光将她脸庞的每个角落都照得清清楚楚。
她正看着他,可以看得出她其实有点怕,但杏眸却在微笑着用温暖安慰他。
她的笑容像一盏明灯,毫不吝啬地照亮男人心里每一寸的阴暗与冰冷。
乔子衿见他没有抵抗自己,便更鼓起了勇气,手指软如棉花一点点抚着他手背青色的脉路,淡淡道:“没事吧。”
她嗓音很轻也很舒服,敲在心头上绵绵的。
江凌寒恍惚地想起,活到这个岁数,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跟他说话了。
就算有,那也只是虚情假意的奉承,听着恶心反胃,但她不一样。
眼前的她,是不一样的。
一瞬间的,他眼睛之中的躁动和沉重像碎冰一样化开。
车子开进隧道,根据灯与灯之间的距离,车内的明暗有节奏地交替着。
每一下交替,乔子矜都能看到男人眼神里细腻的变化,在一点点变得平静。
她从没安慰过谁,也不了解江凌寒的性格如何,只是这样安静地陪在他身边,直到开回了酒店,他们的手仍旧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