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盛本就发白的脸越发惨白的没有半分血色,他颤声道:“玩忽职守弃城私逃可是大罪,稍有不慎会牵连九族的。”
“大人,眼下情况危急,再不走,怕是就走不了了。河水一旦倒灌,整个县城能活下来的人寥寥无几,还请大人三思啊!”卢衡赟苦口婆心劝道。
齐盛长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这就是我齐某的命数,谁也奈何不得。卢兄,你我相识数十载,情同兄弟,我身为父母官,自当与百姓共甘苦,还请你带着我的妻儿老小,先行离开吧!”
温氏大惊失色,眼眶通红。
卢衡赟急声道:“大人,万万不可,还是卢某留下……”
“爹,外面来了个人说他叫顾久洲,有要事求见,这是他的信物,我看着好像真的是牧大学士的字迹……”齐盛的儿子突然跑进来,举着本书嚷道。
卢衡赟的声音戛然而止,齐盛猛地站了起来,连声问道:“志儿,你再说一遍,谁要见为父?”
“他说他叫顾久洲,是,是翰林院牧大学士的关门弟子……”刚满十三岁的齐承志越说声音越低,爹和卢师爷的表情怎么都那么吓人?
卢衡赟急忙拿过书打开看了看,只见扉页上写了一行字“赠徒儿行之,此去关山路远,愿卿不忘初心……”,落款赫然是牧元生,当今太子太傅,翰林院大学士,而日期竟然是——
“大人,这,这是牧大学士的真迹,而且是他在顾长生出事后给顾久洲写的。”卢衡赟颤声道:“难道曹信舟说的是真的,顾长生的事另有隐情?”
齐盛飞快夺过书,光着脚仔细看了又看,书很普通,是最常见的《大学》,四书之首,科考入门书籍,教人修身治国平天下。
可对比这本书的内容,再琢磨牧大学士写的这行字,考量当时的局势,就不免十分奇怪了。
若真像曹信舟所说,顾长生的案子另有隐情,那他岂不是把送上门的大佛当土疙瘩,瞎了眼了?
“快,快,给我更衣!”齐盛急声道:“卢先生,你亲自过去,替我迎顾公子进屋!”
对于齐盛等人前倨后恭的态度,坤叔觉得十分解气,可顾久洲并不在意,他满脑子都是灾情。
顾久洲和坤叔到淇县后没有直接进城,他们先去河堤上转了一圈,发现实际情况比预料的还要糟糕。
城破危在旦夕,顾久洲不得不借用师父的名头,只希望这知县没糊涂透顶,尽快见他。
看到卢师爷过来亲自相迎,顾久洲暗暗松了口气,师父的名头一如既往的好用,以后闲来无事可以找他多写几个字。
一个时辰后,齐盛接连下达数条命令,“衙门六房所有人立刻赶来县衙集合,胆敢不来无故拖延者,一律严惩不贷!”
“三班立刻去河堤进行全面巡检,并通知境内所有巡检,让他们出兵修筑河堤。告诉他们,河堤一旦被毁,本官脑袋搬家,他们乌纱帽也不保!”
“其他人听卢师爷吩咐,安置灾民去各祠各寺,谁家抗命,直接拿下问罪!”
……
一连串命令下达,已经混乱数日的衙门终于飞快转动了起来。
而齐盛也将不顾病体,亲自上河堤竖起护堤大旗。
出门前,齐盛最后看了眼温氏,放缓了声音道:“夫人,我去去就回,你安心在家照看。”
温氏强忍泪水,恭顺行了一礼,“大人万事珍重,家中一切有妾身在。”
卢师爷扶着齐盛,顾久洲稍稍退后一步跟在他们后面,衙门六房主事三班头领紧跟其后,在倾盆大雨中登上车,朝河堤赶去。
狂风卷着水滴,在天地之间扯起了漫天雨幕。
河堤上,找不到主事人慌乱无措的河工们,正犹豫着要不要下堤坝各自逃命去,忽然见一群捕快簇拥着一个少年走了过来。
“奉知县大人令,从现在起,修筑河堤之事全权交由顾公子负责,但凡不听他令者,一律严惩不贷!”
捕头大声宣布了齐盛的命令后,顾久洲沉声道:“所有人分为三队,一队立刻准备工具,挖开决堤口的砂石;一队准备立桩,木料、绳索及相应工具尽快备齐;一队速速抗来沙袋,准备稻草和米浆!”
一个年迈的河工忍不住问道:“公子莫不是开玩笑?河堤已经决口了,不堵反倒要挖开?”
“对,挖开!”顾久洲沉声道:“你们只管听我号令,坝口填不上,一应罪责由我一人承担,与你们无关。”
众人一听这话放心了,纷纷依令行事。
坤叔心情复杂地看着顾久洲,替他紧了紧身上的蓑衣,这孩子长得像他娘,可脾气却跟他爹一个样,恨不得把所有事情都担在自己肩上,全然不顾自己也是血肉之躯,也只有一条命。
“少爷,用这个法子堵堤坝,你可有十分把握?”
“并无。”
“那万一堵不住,该当如何?”
“我会命人炸开西河坝口,引水西流,舍小保大。”
“少爷,这么做,你会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的!”
“坤叔,我别无选择,雨太大,河堤湿滑,你腿脚不便,还是先——”
“少爷,你在哪儿我在哪儿,我劝不动你,你也别劝我。”
“可是——”
“少爷,别忘了,小满还等你回去呢。”
顾久洲注视着坤叔,微微一笑,“我知道,你放心,就算一败涂地,我也会想办法保住性命,回去见她。”
这是一场他跟天地的豪赌,赌赢了,保住县城,救下百姓,天下太平;赌输了,他可能会像他爹一样成为众矢之的,扛起千古骂名,甚至性命不保。
他不想做英雄,可他想还小满一个太平盛世,让她能安安稳稳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所以他不能输,只能赢!
慈安堂里,坐在床边看静若翻身的谷小满,总是忍不住跑神儿。
顾久洲走了两天了,她的心也乱了两天,已经蒸了两笼馒头三笼包子也安定不下来,总觉得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