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完莫福，时间已是不早。今日天阴，申时（下午三点到五点）刚至，已是见黑，偏偏夏天要出门一趟，扬言戌时必回。
“你跟着我干嘛。”
夏天后尾，跟着书生一枚。
“你倒不如在里头帮我看着金子…”
“我是发现，小兄弟生得一副惹祸模样，不跟着不行…”
“……”
“白衣没跟来吧…”
“没有，他刚苏醒，还在养神。”
“那就行，咱们快走两步，万一刘中那家伙卷走黄金，那咱们就白忙活了！”
出郡府拐角，恰与刚刚架走管事者相遇，四目相对。两者浑身泥土未清，手中持镐，似有血迹…
见夏天两人，立马畏畏缩缩，躲闪开来，闪进偏巷。
“这…”
书生尚茫然，夏天一看便知…
“哎，又多一条亡魂！”
被其言一点，书生不愿，转身便要寻郡守晦气，倒被夏天劝住。
“虎豹不堪骑，人心隔肚皮！好他个一郡之首，阳奉阴违，就是个该死之人！咱们还屡次救他，可恶！”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酸书生，你还未看透？这家郡守，本就不是善人，要怪…只怪其位高而权重，管事身份低贱…”
“那还为何救他！？”
“嗯…一为莫白衣情意；二为斩妖除魔；三为金银裹腹。”
书生未接茬，话锋一转。
“等我高中，必要将这些家伙绳之以法！”
“凭你？也行，我等你高中之日…”
望着夏天项背，书生眼中迷茫，虽是小儿，可为何如此老成？
“小兄弟，有一惑能为我一解吗？”
“酸书生，有事说事。”
书生砸吧双唇，欲言又止。
“想说便说，咱俩如此熟络，还有什么不能问的？”
“哎，夏天小兄弟，林中初遇，我以为你是刚出茅庐的小仙人；城门受阻，你倒像深谙世事的商客；安平桥头、正厅会客，你又如行侠仗义之辈；与刘道人对赌，你就是个鬼灵精怪的臭小子；刚刚一言，你却和看破一切的老先生无异。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家伙，我怎看不透…”
“哈哈哈哈，我说酸秀才，你脑子里倒是装的一堆乱事。我就是我，只不过与家中长辈待久了，偶尔学他们几分样子。走快些，咱们快到地方了…”
“哎…”
书生轻叹，眼中笃定。
“不管这夏天兄弟为何性格，至少非恶为善…”
再看眼前，怎么又到了这个地方——庆佳坊安平桥！
“夏天小兄弟，你要吃豆花？不巧，今日未茹姑娘未出摊。”
桥头清落，摊位无人。
“吕书生，你还记得未茹姑娘家在何处吗？”
房屋错落，大多一字排开，还真有些寻不到。
“嗯…大概是这个方向。”
敲错几家屋门，他们终是寻到。
“咦？两位公子？”
未茹蹙脚张望，想从夏天两者身后寻着一人。
“白衣呢？他没来？”
“未茹姑娘，就只有我们二人，是有件事想问问家翁。”
“找阿耶的？”
未茹疑惑，还是将二人让进屋里。
“夏天公子，还是那‘方’姓之事？”
“嗯…嗯…差不多。”
夏天随意糊弄，携书生进院。
“公子，我之前便问过阿耶，他的确不知道姓‘方’人家…若是可以，还是别扰阿耶休息，他昨日突然病情加重，还咳了血，今日身体实在不行，连说话都废力气，要不改日？”
“嗯…未茹姑娘，我们今日真的有事问他，能不能进去知会一下，问完就走…”
“这？”
正在犹豫，庖厨内药锅沸腾，未茹急忙进去端药。
夏天给书生一个眼神，便要趁姑娘不在，进得内屋，见那跛脚老汉。
“等等…等等…”
隔门而望，未茹心急，端着药锅便是追至院子，一不小心被院中树桩所绊，药渣洒了一地。
书生赶紧上前扶起，不解问道。
“姑娘，我们只是进去见见老伯，你怎么这么心慌…”
“我…我…”
“川芎、当归尾、赤芍、苏木、牡丹皮、枳壳、瓜蒌仁，均是活血化瘀之物，你家老翁血气不足，应先补血，再是活血，怎么直接用此药？”
夏天半蹲在碎罐跟前，细看地上药渣。
“这…这…”
未茹姑娘一下慌神，支吾不言整句。
“茹儿，让他们进来吧…”
内屋传声，声若蚊蝇，却又字正腔圆。
“阿耶…”
未茹眼含悲怆，望向内屋窗台。
“未茹姑娘，我们只是进去问问，药洒了，你再煎一副吧。书生，咱们进去聊聊。”
书生将未茹扶在庖厨门口，随夏天进屋，小声问道。
“为何非得见这家老翁？”
“进去就知道了…”
夏天未说来由，提脚入内。
屋子方正，两床排头相连，内设一梯，用来上到顶上阁楼；床前长桌，多是药材，少有一些汤水；全屋除临院一窗一门，再无通风之地，略显沉闷。
“咳！二位公子寻我何事？这里有些椅子，公子们请自便，我实在无力招呼二位…”
声音从最里头床榻传来，老翁夏末裹被，半靠在床。
“老丈，没什么事，只是听未茹姑娘说你近日身体突然变坏，所以来看看…”
夏天搬上一张方凳，就坐于老翁跟前。书生不明所以，也不坐，就站在身后两人之距。
“咳…咳…我这身子，倒真是拖累茹儿了，不然她早已嫁作人妇，相夫教子…”
“阿耶！”
未茹姑娘重新端着药碗而入，其内只剩半碗，还是刚刚药锅未碎前倒出。
“别再说拖累一词！我为您所生，就应尽孝养您到老。”
“哎，傻丫头…”
喝下半碗汤药，老翁全身暖和一些，挤了挤身子，将被子往下扯了扯。
“茹儿，你先出去，我与这位小公子聊聊…”
“阿耶…”
未茹不肯，驻步屋中不出。
“出去吧，茹儿，没事的。”
“酸书生，你也陪陪未茹姑娘，我与老丈有些私密话要说。”
书生斜眼挖其一撇，便轻搀未茹姑娘而出。
“老丈，他们都出去了，你是不是该与我说实话了？”
“咳…咳…”
老翁深咳两嗓，浓痰带血。
“老丈，莫要装了，你身体应该无碍…”
“呵呵…小公子玩笑话，我身体差得很，估计活不过半月了…”
“嗯？”
“小公子不信？前些天见公子会把脉手段，要不再试试？”
试试就试试！
夏天右手前探老翁手腕，另一手背于身后警惕防备。
“无胃！无根！无神！脉象轻浮，规律不齐，微弱不差！老翁，你这脉！”
“是不是将死之人？”
老翁似笑非笑。
“只是舍不得茹儿，不然…”
夏天顿时心中警觉。
“老丈，差些被你骗了！我用的是寻常把脉手段，可是你…你却不是寻常人！”
“小公子，那你用不寻常的法子再试试？”
“不寻常法子…”
这可将夏天难住，这什么鬼不寻常法子，老毒物没有教过！
“小公子不用想了，老朽的确没有骗你，我之寿命，也就仅剩半月而已…”
“半月寿命，为何寻那郡守晦气？”
“哦？”
老翁眼中一滞。
“小公子，没想到你如此沉不住气，这么直接了当？”
“你不否认？”
“我为何要否认？用我这残躯，除那该死之人，是杭州郡之福，是百姓之福，我这行的是好事，又有什么需要否认的？”
夏天一愣，恍惚一下——“那人该死吗？该！都该千刀万剐…”
“不对！”
夏天强行晃了晃脑袋，怒道。
“不对！你声音可迷惑人心！”
“哎，若非你心中本来就这样想，又怎么会被我迷惑？”
此时的老翁，再不用裹被，精神恢复大半。
“小公子，我知道你有些手段，但咱们之间非敌是友，做的也不是恶事，不如…不如随我一起，除掉那害人郡守？”
“嗡…”
老翁之言，字字入耳，在其脑海炸响，宛若一把锉刀，在脑中刻下这般文字。
“不对！不对！”
夏天抱着脑袋，与这魅惑之言交戈。
“不对！”
“静心…”
其嘴里怒吼，以及虚境青衣之言，同时传出。
“锉刀刻字”在金光席卷之下顿在脑海之中…
“青衣？”
夏天回神，内窥呼喊。
“凝神！这家伙本事…有些诡异！我尚未看透！”
“跪下！”
见夏天停止反抗，老翁还以为得手，直接命令道。
“不对！”
夏天抬头，双眼正与老翁相撞。
“你居然！？”
“不对！你做的不对！郡守固然该杀，可那李家儿婿？莫家莫福？这些无辜之人都该死？”
“居然能从我的魅音里解脱，小公子，我小看了你。你想知道缘由？哎，反正尚有时间，我便跟你说说…”
一番磨蹭，天色擦黑，已是夕阳西下。
“我本城中富庶子弟，城中大旱那年，我刚好一岁，也是那年，我没了耶娘…
好在父亲疼爱，终生未再娶，与我相依一生。家中也算富甲一方，留了些佃田，大多以低租给了村里乡邻，自家过得不好不坏，倒也温饱不愁。
那年大雪，父亲怀揣娘亲遗物而去，丢下只有十岁的我。好在父亲平日行善，乡里照顾，我也慢慢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