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临冬的天气,她身上披着一件黑色带着某种动物皮毛纹路的裘毛外套,携着凌然的气势走进大门,一双犀利漠然的视线堪堪扫过客厅的几人,唇角便泠泠勾了起来。
裴萝依自宫老爷子去世后就没再见过她,此时她突然到访,除去溢于言表的惊诧,一股不安的预感渐渐从心底渗了出来。
说不清为什么会感到心慌,她下意识朝男人的方向看去。
宫衍显然也是没有预料到,俊美淡漠的脸上看不出什么遽然的变化,只是英挺的眉宇微微蹙起。
静默了一秒,他就从中反应过来,起身迎了上去。
他修长冷峻的身形行至因年纪大了而微微佝偻的老人身前,尽管在那股凌厉的气势面前,谁都没有留意到这个老人已经年近七十。
“奶奶。”
“啪!”
骤然出现的一幕,彻底将在场的几人震住。
气压仿佛降到了极点,整个大厅陷入了死寂。
裴萝依看着老人抬手,再挥下,瞳孔骤然一缩,脚下先意识一步就要走过去。
刚踏开一步,手腕就被身侧一股力道牢牢扣住。
她回头,辛意拧着眉心朝她摇了摇头,“你现在过去只会让情况变得更坏。”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字字清晰落入裴萝依耳中。
“可是……”裴萝依想拿什么理由让她松开对她的钳制,然而张了张嘴,却发现她居然没办法反驳。
宫老夫人不喜欢她是一件显而易见的事情,就连辛意都看得出来,她又怎么会不懂。
两人僵持间,那边再次传来老人不疾不徐的声色。
“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奶奶?”
宫衍正过被打偏的侧脸,上面很快浮现出一个鲜明的红印,足够看出扇的人下了多重的力道。
他神情依旧淡漠,就连眸子也是波澜不惊的淡色,淡得仿若透明,找不出任何一种此时该出现在他眼里的情绪。
他只是目光平淡地看着眼前的老人。
然后,平静地开腔,“您有任何怨气都可以冲着我来,但萝依,您不能碰。”
“怨气?”宫老夫人冷冷笑了一声,怔怔看着眼前这个养育了十多年的孙子,眼里情绪波动得厉害,这一点,从她几乎颤抖的双唇同样得到了体现。
她侧过头看向裴萝依站的位置,抬起手竖起一根手指头缓缓指了过去,指尖细细密密的颤动,“事到如今,你还袒护她?你是不是鬼迷心窍?啊?你连我都瞒着,甚至娶了这个肇事逃逸的罪犯,你到底想做什么!”
厉声的质问,几乎响彻了整个大厅,让在场的几人心中再次一震。
迟禹风和辛意对这件事虽然没有两个当事人了解得多,但也不是一点都不了解,对于宫老夫人说的,除了表情凝重,脸上看不到什么意外的神色。
可洛芯就不同了,她心里此刻除了震撼,也夹带着一种即将接触到真相,却始终冲不过那层迷雾的巨大疑惑。
肇事逃逸的罪犯……什么意思?
她忽然想起宫衍在餐桌上被打断之前说的,他和裴萝依相识源于一场事故。
事故……肇事逃逸……
车祸?
无数碎片般的思绪瞬间涌入她的脑海里,真相夹杂其间呼之欲出,但她始终抓不住关键的那一片。
裴萝依只呼吸一窒,瞳孔猛地放大又收紧,早有预感的心一寸一寸跌入了谷底。
罪犯……
从宫老夫人口中说出这个词眼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显然,她已经知道当初车祸的事情。
并且,就像当初宫衍把她抓到千屿别庄质问那样……认为她就是这场车祸的罪魁祸首。
辛意看着女人精巧的脸蛋逐渐覆上一层寡白的色调,目光变得有些担心,一只手搭上她的肩头,“依依……”
裴萝依从走神中回过神,看着她,绯色的唇抿了抿,朝她摇了摇头,小声道,“我没事。”
辛意一只手搭在她肩上,分明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上在微微的颤抖,眼神变得愈发担忧。
宫衍漆黑深邃的眸终于在宫老夫人出声之后,有了变化,尤其当“罪犯”两个字从她的口中说出,他的眉宇几乎瞬间就蹙了成了几道深深的褶皱。
饶是精神硬朗,宫老夫人用这种歇斯底里般的质问方式将这几句话问出口后,还是难以承受情绪激动带来的压力。
她胸腔剧烈的起伏,眼白布满红色的血丝,抖着唇腔继续道,“是!是我该死,是我造孽!我当初要是没有把你带回宫家,现在也不会只留下我一个人独活在这世上,要不是你执意要娶这个女人,闹出那些事情,你爷爷不会死!还有小妤……”
提起这个名字,似是戳中某根心弦,宫老夫人眼眶渐渐红了一圈,沙哑的嗓音染了几分哭腔,“两年了,她现在还躺在医院不省人事……宫衍,扪心自问我宫家对你不薄,你呢?你现在和白眼狼有什么分别?你害你妹妹变成植物人,害死你爷爷,你还娶了一个毒害你妹妹的凶手,你是不是疯了?啊?我宫家究竟做了什么对不起你,你要这么对我!”
如果说,前一分钟洛芯还处在接近真相的边缘,那么,这一刻,她已经知道真相了。
她温静的脸上已经失了态,甚至嘴唇微微张开,双眸瞠得浑圆。
怎么可能……怎么会……
他怎么可能娶一个当初害得他差点失去双腿的女人?
这不可能……
偌大的客厅在宫老夫人话音落下后,再次陷入了寂静。
裴萝依从来没有这么无力过,就像全身被人钉在了一张写满了她罪名的砧板上,无论她想用什么样的措辞解释,也无济于事。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几米之外的两人,像是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浑身冰凉,好似连身上流淌的血液,也都没了温度。
她脸上此时用血色尽失这四个字来形容也不为过。
她看着男人熟悉的俊颜冷若寒霜,但始终一言不发。
忽然地想,是不是……他和她一样无力,他从一开始就想慢慢地折磨她,直到她交代全部的真相。
只是……在这个过程中,出现了谁都没有预料到的变数。
他们爱上了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