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您别再说了！”
凤老爷子摇摇头：“不，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凤老爷子对着摆摆手，示意凤相到自己的身边来。
凤相跪在凤老爷子的身前，拉住了凤老爷子干枯的手，“阿爹，不会的，您不会的……”
凤老爷子将手放在凤相的头上，轻轻地摸摸他的头，回忆到：“当初你一下生，你祖父就说，你天生反骨，不好管教，若是长子，好好用心教导，或许可带领凤氏再延续百年辉煌，必成大器！然而，若是次子，必当家宅不宁，手足相残，葬送凤氏百年基业，应当溺死！”
凤相目瞪口呆，这是他从来就不知道的往事！
“我抱着皱皱巴巴的你啊，心里舍不得啊，刚下生的孩子，就睁开了眼睛，乌黑乌黑的，看着我就笑……”
凤老爷子接着说道：“我就跟你祖父求情，说好歹自家的骨血，虎毒尚且不食子，大不了，日后不栽培，当个纨绔子弟也好……”
凤相哽咽着说道：“所以，祖父不喜欢我，也从来教导我，也不喜别人教导我……”
凤老爷子叹了一口气：“都是命啊！我这些天就一直想，若是当初父亲不对你忌惮颇深，不对大郎太过偏爱，两个公平一点儿，会不会如今也是兄友弟恭……”
凤老爷子摇摇头：“罢了，罢了，不再想了，想不出个所以然啊！世人都道我是大儒，然而我算什么大儒？两个儿子，一个都没有教好！”
凤相低着头，眼泪止不住的流！
“阿爹，您说的是，是儿子的不是，是儿子的错！辜负了您的一番苦心！”
凤老爷子拍了拍凤相的头：“儒儿，当初我给你取名以儒，就是想化解你身上的叛逆，希望你能够一心研读圣人经典，做个德行兼备之人，志存高远，淡泊名利……”
凤相的头磕在地上，罕见的，流露出悔恨之意：“是儿子不好，儿子有辱圣人之名，成为了一个满肚子都是算计的阴谋家，阿爹，儿子对不起您……”
凤老爷子摇摇头，将手又重新摆在身前，抬头望着天，“儒儿，你看，今天的天气真好！好久没晒过这么好的太阳了！”
凤老爷子自从圣旨下了之后，就几乎一病不起，再也没有出过屋子，今日却精神突然好了起来，穿戴整齐，非要出屋晒晒太阳！
明眼人都知道，恐怕，是回光返照……
“真暖和啊！我记得，好些年之前，在族学的外头，太阳就是这么暖，你祖父在屋子里给孩子们上课，你就在站在外头，哭的满脸都是鼻涕泡……”
“阿爹，您别说了，您别说了……”
凤老爷子的声音飘忽不定，像是一阵似有若无的风，然而每一个字都飘进了凤相的耳朵里，化为巨石，狠狠地砸在心上！
凤老爷子接着说道：“我就问你，做了什么错事儿啊，你祖父要罚你？你就说，你大哥没背出文章，你背了出来，你祖父说你爱出风头，不知谦虚，所以罚你到门外站着……”
“阿爹，儿子早都忘了，您别再说了……”
凤老爷子浑浊的眼角落下一滴眼泪：“我当时说，我说……咳咳……我说……”
“阿爹，您别说了，您歇着吧！”
凤相赶紧扶起凤老爷子，轻轻抚着他上下起伏的胸口，拿出帕子给凤老爷子擦嘴，却不想被帕子上殷红的血迹吓得晃了心神。
而凤老爷子丝毫不意外，他喝了一口水，躺下，看着凤相，就好像看着那个当初哭的满脸都是鼻涕泡，委屈又倔强的小孩子一样，他的嘴唇颤抖着，艰难的说着：“我说啊……我说你祖父说的对，长幼尊卑有序，理应……理应顾及兄长……我记得……那年，那年你六岁吧……”
凤相听着凤老爷子的回忆，老泪纵横，早已经泣不成声！
“我与你祖父，一起把你大哥教成了心胸狭隘之人，又把你逼出了青州……本以为……本以为……咳咳……”
“阿爹，都是天意，您别再说了，求您不要再说了……”
凤老爷子的精气神，像是被一点一点抽走，脸色开始灰暗下去，凤相知道，老爷子大限已到……
“阿爹！阿爹！”
凤相大喊着凤老爷子，但是凤老爷子的眼神却再也无法凝聚……
“儒儿，我的儒儿呢……”
凤骥他们早就候在院外，听见凤相失态的大喊就进了院子，凤相正拉着凤老爷子的手，哭的像个孩子，“阿爹，儿子在呢！儿子在呢！”
“儒儿，我的儒儿呢……”
这时，孟氏将还抱在怀里的凤翔放到了凤老爷子怀里，凤老爷子吃力的抬起手，拍了拍他小小的身子，含糊的说着：“儒儿，阿爹的儒儿，不哭，不哭，再也不罚我的儒儿了……再也不……罚……”
凤老爷子话还没说完，就闭上了眼，小小的凤翔似乎是感到了什么，哭的撕心裂肺……
凤相跪在凤老爷子的身前，像是丢了魂一样，沉默不语……
良久，凤骥说道：“阿爹，都已经安排好了，您……节哀……”
凤相像是才回了魂，后知后觉的起身，却因为跪的太久而双腿麻木，险些不稳，过了一会儿，才站稳！
“嗯，准备好了就好，我亲自给阿爹穿衣！”
凤相亲自给凤老爷子整理遗容，亲自把凤老爷子抱进了棺材，虽然凤相年纪也已经不小，但是凤老爷子实在太瘦弱，几乎就剩下了一把骨头！
凤老爷子临死前的一幕，实在是对凤相的打击太大，凤相整个人都极度沉默，看着凤相，仿佛觉得世界都沉默了……
抱着凤翔叫儒儿，看着实在是叫人揪心！
凤相把棺材亲手慢慢盖上，整个人就像是在进行一件机械化的工作，按部就班，不带丝毫的感情……
等这一切都忙完，天都已经黑透了！
“阿爹，已经对外报了丧，明日应该就会有吊唁的人上门，您一直连口水都没喝，先休息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