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斯斯算是明白了，韩潭这人多少有些油盐不进，所以她只好软硬兼施，妄图从他那里挖出关于血契的一星半点消息。
其实这件事到后来，她也已经分不清楚自己是更加想知道真相，还是更气愤于韩潭一而再再而三的隐瞒。
可以肯定的是，当她从衣袋里掏出那个银框小木盒的时候，语气里多半是带着冷怒：“就算我找到了这个，你也不打算说？“
韩潭似乎察觉到她的怒气，脚步顿了顿，从山道上回转身子看向她。
他一看清田斯斯手中的乌木盒子，面色就是一变，几大步就走到她面前，皱眉看一眼盒子又看向她：“田家祖上的那份契约，你找到了？”
他神色中的急迫让田斯斯心头一凛：这份血契，肯定有问题！
她缓缓收手，将乌木盒抓在手心里，双眼紧盯住韩潭：“只要肯找，总是能找到的，同样的问题我也问了你很多遍了，今天应该是最后一遍。”
韩潭眉心紧锁，幽深的眼眸陷入了沉默的阴影之中。
田斯斯深呼吸了一下，重新开口，一字一顿地道：“关于血契，你真的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一阵山风夹杂着雨水的湿气吹来，吹动野草树木沙沙作响，时不时还飘落一片经冬的枯叶。
山间静得可怕，扫墓的人早就下山去了，周围除了草木声响和田斯斯的质问声竟然再也没有别的声音，这让韩潭有一种自己被她逼到了山穷水尽处的错觉。
他咽了一下口水，在一片静默中艰涩地开口：“哪怕知道真相会给你带来危险，你也想知道吗？”
“是，我想知道。”田斯斯目光瞬也不瞬地和他对视，眼中满是坚定。
韩潭低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而后缓声道：“这份血契签订的初衷你是知道的，而对于血族来说，签订血契有一个必不可少的步骤，只有那一步之后，血契才会真正被激活。”
“什么步骤？”
“交换血族因子，或者说，换血。”
韩潭目光落到了田斯斯肩颈处，隔了两个月的时间，当初那个可怖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连一丝疤痕都没有留下。
就在两个月前的那一天，他和死神做了交易，同时也将血族因子注入到了她体内，自此，血契正式被激活。
只要血契不被撕毁，受到契约限制的双方会生死相连，任何一方的意外身亡，也会让另一方丧命。
对于血族来说，这是最高等级的报恩。
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田斯斯的姥爷当时并没有使用血契，她的爷爷和父亲也没有，甚至连提都没有提及过这件事。
直到田斯斯出意外，千钧一发时赶到的韩潭才明白了那是为什么。
那是来自家人的守护。
就如他无法违背奶奶想要报恩的心一样，田家祖祖辈辈的人也在为了自己的晚辈着想，有这样一个隐形的力量、一张世代相传的丹书铁券，的确比任何东西都更有价值。
“所以你那一天才会救我？”田斯斯一脸错愕地看着他，唇角泛起了一点嘲讽意味：“为了毁掉契约而履行契约，你可真是……”
自相矛盾。
明明当时直接让自己死掉、让田家绝后，那样毁掉血契还会更快一点呢！
当然这个念头也只是在田斯斯脑海中一闪而过，并没有说出来，她可不想被韩潭吐槽不识好人心。
“没什么矛盾的，血族成员血脉相系，一个人做出的承诺就是整个血族的承诺，”韩潭沉声道：“况且我当年也受到了你姥爷的庇护。”
像是内心的吐槽被洞悉了，田斯斯尴尬地抿了抿菱唇，转开眼道：“那你……想要撕毁血契又是为了什么？”
这么问似乎充斥着怀疑意味、又十分厚脸皮，就好像她眼巴巴地想要韩潭一而再再而三救自己性命一般。
可是实际上，田斯斯早已明白被王文推下楼那一次是自己命中最大的劫数，否则对自己了如指掌的韩潭怎么会刚好在那一天、那个时刻出现在那个地点呢？
度过了那一劫，自己往后的人生里大概也就没什么值得他出手相救的地方了。
这般想着，田斯斯心中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为了自己，也为了韩潭。
他大概……还是不喜欢和人类有所关联吧？
“撕毁血契这个决定，是我从血契签订那时候就有的，”韩潭低眉看着她转开的小脸：“它跟我要帮助的对象是谁没有一点关系。”
田斯斯苦笑了一下：“所以不管激活血契的乙方是谁，你都一样会帮助人家，好了我懂了。”
就算不是自己，他也有可能去帮别人，比如田斯文，比如他的后代，只不过这一次恰好就是自己而已。
血族拥有无限的资源和无尽的时间，他们大可以在田家周围安插眼线，一代又一代地默默守护着，而后在某一个时刻出手相助，还田家恩情。
报恩之后，他当然可以直接走开，也可以要求乙方撕掉血契让一切归零。
毕竟血族和人类原本就不该站在一起，甚至在百年之前，两者还是敌人。
那么这一次也一样，他们如同两条往前蔓延的直线，在短暂交互之后，继续朝着往前不同方向延伸，直至其中一方书写完自己的命运为止。
这些我都明白。
田斯斯低头看着帆布鞋鞋尖的泥点，虽然都明白，可她的心却不由自主地一点一点往下沉，直至沉入静谧的大海深处。
海水封住五感，让她不发一言也无需多想，只是停留在“理解”这个层面就好。
“你真的能懂？”韩潭的声音沉沉的从海面上传来，像是在另一个世界。
“嗯，”田斯斯点点头，抬眼迅速地扫了他一眼，平静地道：“我知道，不管怎么样，血族总不能被人类束缚着吧。”
用陈述的语气说完这句话，她绕过韩潭往山下走去：“回去吧，我肚子饿了，这天感觉要下雨了。”
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所以并没有看到身后不远处，韩潭的身影晃了晃，面上浮现一个苦涩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