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下，黑影长亭玉立，明明那般挺拔醒目，却又仿佛与夜幕融为一体，不显山露水。
苏引本打算偷溜去看看那浇了粪水的土豆苗是否活了，出门就瞧见吴庄南昭站在营地的小坡上。
若非衣袂飘飘，他瞧着就像一尊立在坡上的石像，毫无声息。
这一瞬间，苏引仿佛明白了吴庄南昭为何能忍辱负重在西陵安然无恙地生活二十多年。
他可以安静得让人忽略他的存在，即便他是那样显眼。
也是这一瞬，让苏引觉得这绝非一个泛泛之辈。
她有种错觉，大祭祀时如若她们不出现去营救，吴庄南昭肯定也不会有事。
他有这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场，又怎么会任人鱼肉？
“在看什么？”
吴庄南昭忽然转过头来，顿时吓得苏引一个哆嗦，连忙狗腿地走了过去。
“小人见过四殿下，不知您在这儿看风景，冒昧打扰了。”
“哦，你来作甚？”
暮色下，吴庄南昭的脸上像覆了层冰，冷冷的，看苏引的眸光也似乎锋厉了许多。
苏引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居然不敢与吴庄南昭直视，她讪讪道：“小人尿急，起来小解。”
“这坡上刚好，解吧。”
解……吧？
卧槽，她一个女人又没丁丁，怎么好意思在这儿嘘嘘？
苏引尴尬地道：“小人瞧着四殿下在这儿，便又憋回去了。”
“你叫苏引，苏长熙的小公子吧，这么说你娘亲是阿雅门下的常玉？”吴庄南昭又转过身背对着苏引，问的话却很奇怪。
阿雅，吴庄南昭对柳婵霜的昵称。
苏引轻轻“嗯”了一声，心下却十分震惊。
吴庄南昭连她的出身都知道，那对京都如今的局面应该十分了解。而他远在西陵，又如何得知这些东西？
柳婵霜？
不，他被做成人烛祭天的时候柳婵霜都没有去营救，说明两人关系还不是同盟，不可能为他提供讯息。
淑妃更不可能，她深居冷宫无权无势，即便派了人照顾吴庄南昭，也做不到连常玉是细作都知道。
苏引联想起青云之前调查的消息：他从质子府逃出来就已经受了重伤，刚逃出西陵又正好遇上带兵回南晋的秦放，就又被抓了回去。
这说明，吴庄南昭早就在计划回西蜀。
他早不回晚不回，为什么会选择这个时候？
想当然，他肯定不是因为被选为人烛才逃的，而是因为他得到了蜀皇病危的消息。
看来这安静得能让人忽略存在的四皇子，心也并非真的静若止水。
苏引犹豫着道：“想不到四殿下远在西陵也听说过小人和小人母亲，真是荣幸之至。”
吴庄南昭意味深长地看了苏引一眼，道：“听闻苏公子是京都城第一美男，玉树临风风度翩翩，此番瞧着却有些差强人意？你……怎么黑得跟煤炭似的？”
“……”
你才是煤炭，你全家都是煤炭！
苏引囧囧地摸了下脸，有些心酸。为了送柳婵霜回国日晒雨淋成这样，也算是工伤吧？
没人安慰就罢了，个个都说她像煤碳。
试问，煤碳有她这么黑吗？
少顷吴庄南昭又道：“时间不着，我们走吧！”
苏引还没反应过来：“嗯？”
“回西蜀，怎么，你在这儿乐不思蜀了？”
“可您不是答应柳姐姐说明天早上才走吗？此时月黑风高的，小人有点儿怕。”
“怕？你昨夜里偷挖人家番薯，怎么不见你怕？”
苏引神色一凛，急忙四下里张望了一眼，才小声道：“四殿下，你怎么知道小人偷番薯了？”
吴庄南昭睨了她一眼没吭声，快步流星从山坡走了下去，直接离开了营地。
于是苏引吹了声口哨，云宝幽灵般跟了过来，屁颠屁颠的。
两人刚走到营地门口，便看到柳婵霜穿着血色护甲，头发高束，骑着马，一脸受伤地看着吴庄南昭。
“阿昭，您就这般嫌弃我这儿吗？”
吴庄南昭蹙了蹙眉，温声道：“你在这儿等多久了？”
柳婵霜声音很伤怀：“我一直在这儿看着，以为您会回营歇着，谁知道你却如此迫不及待。”
吴庄南昭轻叹一声，眼神中透着几分淡淡的离愁：“阿雅，我走了，你要好好珍重。”
柳婵霜委屈地抿了下唇，微微别开了头。
苏引站的地方正好靠后，看到了柳婵霜眼中渐渐浮起的泪光。
所以她忽然间有点儿纳闷了，难道这一对又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可不太像啊？
吴庄南昭顿了顿，又道：“我本来是想悄悄离开的，谁知道还是让你发现了。这一别恐难相见，就不想让你看见。”
柳婵霜真的哭了，咬着唇泪眼婆娑地看着吴庄南昭，眼泪跟断线珍珠似的滚落。
“你也知道这一别再难相见，为何这么急匆匆要离开？你答应过我明天走的。”
吴庄南昭犹豫好久，抬起袖子给柳婵霜擦了擦泪：“好了别哭了，还像个小孩子似的。我不过是早走几个时辰，你又何必……”
柳婵霜飞扑进吴庄南昭怀中，抱着他哽咽道：“阿昭，你非得回西蜀吗？他二十多年都没接你回去，会待见你吗？”
“我要回去，必须回！”
吴庄南昭拉开柳婵霜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走得很决然，甚至都没有多看一眼柳婵霜。
柳婵霜站在原地哭得跟泪人儿似的，苏引何曾见过她这个样子，顿时就心疼起来。
她宽慰道：“柳姐姐，来日方长嘛，你若真想四殿下的时候，就来我们西蜀做客啊！”
柳婵霜吸了吸鼻子没做声，转头看着吴庄南昭越走越远的背影，落寞得像被遗弃似的。
这让苏引更难受了，掏出手帕递了过去：“柳姐姐，你这么喜欢我们四殿下啊？那何不跟他回西蜀呢？”
柳婵霜没接手帕，抬头望天把泪忍住，低下头来时，忽然间变了个人似的。
“阿昭，这一别过后我们就不再是朋友。日后兵戎相见我不是小雅，你也不是阿昭，请记得我是秦氏一脉的将军。”
言罢，柳婵霜策马就回了军营，也没跟苏引说声再见。
前方那道被夜幕裹挟的影子微微顿了顿，很快就看不见了。
“四殿下，等等小人，等等我啊，我有点怕黑……！”苏引撒丫子追了上去，边跑边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