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之后，吴庄南昭也没回寝宫，而是待在了暖阁。
阴寒的大雪令他受损的心脉难以修复，加上最近过于焦虑，情况似乎更严重了些。
小太监给吴庄南昭端来了热腾腾的姜茶，小心翼翼搁在了长几上。
“魑魅魍魉回来了吗？”吴庄南昭头也不抬地问道。
西蜀雪灾，吴庄南昭前几天就派魑魅魍魉去查看灾情，顺便打听周边列国的情况。
小太监回答道：“尚未！”
“几天了？”
“已经整五天了皇上。”
“哦！”
吴庄南昭便没再问，抬了抬手让小太监走开了。他紧了紧斗篷，坐在了窗前看雪花。
雪很大，被狂风带着在天地间乱窜，十分骇人。
天生异象，是要出大事的。
不警觉，吴庄南昭又想起了齐玲珑和朝会上大臣们的话，第五洲的覆灭，让他有了阴影。
他难道，真的要用天下去护苏引？
还是，为了天下杀了苏引？
正踌躇着，四道黑影鬼魅一样从房梁坠落，齐刷刷在窗外对吴庄南昭拱手行礼。
是魑魅魍魉。
顶风冒雪地归来，衣服上，头发上，眼睫上都是冰，想来这一路上就没歇过气。
阿魑气都顾不得喘一口，急急说道：“主上，大事不好。”
“进来说话。”
推开门，一股寒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来，惊得吴庄南昭又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他端起姜茶汲了一口，才问：“何事这么慌张？”
“西蜀七十八个城池，有三十多个冰封。南晋和元契刚纳入的新城，已经有两个是空城。”
所谓的空城，是人都死绝了。
阿魑顿了顿，小心翼翼道：“还有，子堤王爷他……”
“他怎么了？”
“因为元契太冷，他染了风寒。那边没有良医，便想着回京都城来治病，半路被困在山里冻死了。”
“……子堤死了？”
吴庄南昭怔了怔，神色忽然黯然下来。
他和吴庄子堤虽没有什么感情，但到底是同宗来的。就这样横死荒野，终归有些难受。
少顷他问道：“人带回来了吗？”
“关外大雪封山，山路极为难走，我等只好就地将他葬了，还请皇上恕罪。”
“罢了……”
吴庄南昭回到软塌边坐下，仿佛觉得更冷了些，身子止不住有些瑟瑟发抖。
三十多个城池冰封，还有两个城池已经成了空城。
难道天真的要亡西蜀吗？
“周边列国的情况如何？”
“除了西蜀，其他地方并未受到任何雪灾的影响。甚至与西蜀边境相隔的历城，也没任何异样。”
吴庄南昭脸色更加难看，如果真的只有西蜀受灾，那九界祸世之说肯定是成立的。
“主上！”阿魑犹豫着喊了声，吴庄南昭睨了他一眼，他便继续说，“我们带回了各个城主和郡守的折子。”
阿魉连忙解下包袱，从里面拿出了厚厚一摞折子，全都是各郡城命官实名请愿杀苏引的。
吴庄南昭翻了几本折子，脸上风起云涌。
所有人都要求杀了苏引，解天下危机，可他如何下得去手？
阿魑又道：“举国上下的人对苏大将军都恨之入骨，主上，此事恐怕要深思啊。”
“无双不是祸世，她怎么能是祸世呢？”
“她是鬼王，鬼王现世，人族又怎能压得住她的气场？她所在的地方，不得一片血雨腥风吗？”
阿魑这般解释，倒是合理。
的确是人族承载不住鬼王的气势，所以才会出现这种天生异象的时候。
吴庄南昭思虑许久，叫来小太监：“传令下去，明天早上满朝文武随朕去祭祀台，为万民祈福。”
“嗻！”
“主上，这个节骨眼上，祈福有用吗？”
阿魑不明白吴庄南昭的心思，事情如此严峻，他到底是想保苏引，还是要保天下？
如果他真的想保住苏引，那满朝文武怕是不会放过他的。
“试试吧，阿魑，陪朕去天牢看看卫南安。”
“是！”
天牢里比外面更冷，是那种阴恻恻的，仿佛从地下透出来的阴冷。
卫南安缩在牢房角落，冻得瑟瑟发抖。饶是她有雪蚕护体，但这么冷的天还是够呛。
吴庄南昭站在牢前看着她，若有所思：“明天你与朕去祭祀台卜一次卦，朕便派人护送你回北洛。”
“皇，皇上……是，是想看西蜀……到，到底会不会毁在你，你的手里吧？”
卫南安冷得牙齿磕磕碰碰，话都说不清楚。
即便如此，也是一语中的。
——是的，吴庄南昭的确想看看西蜀到底会不会被毁。
在人力不可为的情况下，他只能寄希望于咒术。
但吴庄南昭没吭声，只是幽幽看着卫南安，那表情仿佛是，她但凡说个“不”字，立即血溅当场。
少顷，卫南安点了点头：“好，我便为西蜀卜卦。不过咱们有言在先，不管卦象如何，皇上都得护送我离开西蜀。”
“好。”
阿魑蹙了蹙眉，但没吭声。
直到离开天牢，他才问吴庄南昭：“主上，卫南安此人诡计多端，她会心甘情愿卜卦吗？”
“术士一旦开始卜算便不能乱说，否则她会遭天谴的。她是北洛第一术士，不至于冒着自毁的危险乱来。”
“那要把元帅府的萧护卫叫过来吗？”
“萧暮修的是奇门遁甲术，对于测算并不是很精通。再则，他是无双的人，就算了吧。”
在这种天灾人祸下，皇帝亲自上祭祀台求卦，测的肯定不是命数。
吴庄南昭只是看天意来做抉择而已，苏引那么聪明，一猜就透，他当着她的面会很尴尬。
少顷吴庄南昭又道：“明天你和他们三个清空祭祀台附近所有人，任何人不得靠近。”
阿魑点点头，问道：“主上，如若测出些什么，您……会做选择吗？”
“齐玲珑说，斩断无双的灵根就不再是祸世，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朕也会做选择吧。”
届时，苏引若不能自理，他就亲自照顾她一生一世。
阿魑倏然想起在边境听说过的，乾坤剑是妖魔鬼怪的克星，一剑便可致命。
苏引是鬼王，修的也是鬼道和魔道，一剑下去，恐怕就……
他偷偷睨了毫不知情的吴庄南昭一眼，到底没把这事儿告诉他。
在魑魅魍魉的眼中，苏引一个人，又怎能比得上天下重要？
她一死，西蜀眼下的困境就能迎刃而解，也算是造福万物苍生了。
两人因为各怀心思，就没注意到一直远远尾随他们的一道白影，在小径上晃了晃，就朝华榕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