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白勺倒下,纷纷靠近他,张弘范则说:“碎了他的尸体,此人实在可恶。”方才他真以为会死在白勺的剑下,已是心胆俱裂,此刻见白勺倒下,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众人方要提刀砍下,天空蓦地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的嘶吼。
“你们谁敢动他!”
便是一句话,竟有数人被震得心脉碎裂当场毙命!
不仅如此,随着那声嘶吼,一道恍如闪电的刀光当空直劈而下,刀光又如一条巨龙,极为耀眼。伴随着刀光,一股阴寒之气在空气中流窜,有人大喊:“还有刺客快保护将军!”
这股寒风刮过,众人只觉得浑身使不出劲,张弘范急忙躲到一大堆士兵侍卫身后,场中间的那股刀光消失了,寒气也消失了。
但却出现了一个人。
他长发翩翩,器宇轩昂,眉目之间一股阴邪之气正欲升腾,他的眼睛此刻毫无感情,但他望着地上的白勺的身体,又现出柔情:“师弟别怕,师兄来了。”
他扶起白勺的身体,感觉到他仍有一丝微弱的气息,当下欣喜若狂,可眼下是要尽快找个地方为他疗伤,但害得白勺如此惨烈的这些人,他也不能放过。
“你们竟敢伤害我兄弟,你们竟敢害他!”他越说身体的寒气就越胜,一名士兵大吼一声一掌拍来,男子轻轻接住,随后一股无与伦比的寒气从他的手一直延伸到他的四肢八脉,他想挣脱,可对方的手劲太强太紧他根本挣脱不了。
“去死吧!”简单的三个字。
简单的一句话。
可是那人却死了,他不相信自己会死得如此糊涂。
唐小南的眼睛渐渐红了起来,他轻轻放下白勺的身体,站了起来,他的寒气伴随着他红色的瞳孔,使得周围的人尽都后退了一步。
“伤我亲人者,死!”
他动了。鲜血如风中的尘埃,清扬,张弘范本有些惧怕,但到底人多,喝道:“速速将他拿下!”
这一夜,惨叫声不绝于耳。军营之中,出现了罕见的大屠杀,数百人死在一男子手中,无数碎尸断臂堵满了苍白的大地,血流成河,甚至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没有。
但他孤掌难鸣,一人之力怎可与万千士兵抵抗?
于是他渐渐力乏,刀也握不稳了,眼前一片模糊。
忽然,天空风云变色,黑色的云遮住了原本皎洁的月光,众人好像听到谁在笑,这笑声仿佛来自九天之上,带着一股浩然正气,响彻整个蒙古军营。
唐小南听得笑声,浑身一震,长刀复又抬起,杀掉身边数人。
但他终究寡不敌众,险些倒下。
当是时,一柄炫目的宝剑从天而降。
忽而长剑插入地中,并听有人念道:“无念无绝,心念大道,天地无情,万物归一!”
一股狂风再起,一丝清明口气:“万剑归宗!”
地中的剑,忽而幻化为无数长剑,周围士兵惊恐,不敢上前一步,唐小南看准时间,一把抱起白勺的身体,闯了出去。
唐小南抱着白勺渐渐冰冷的身体,他用力甩掉眼眶里的液体,他用尽全力想要带白勺回到玄一门求师父天仙老人救他一命。
都怪他,都怪他,他为何来得如此之晚?在自己兄弟最需要自己帮助的时候,他为什么没有出现!
“白勺坚持住,坚持住啊!”唐小南已经快要哭出声,因为他感觉手里的白勺越来越沉重,他的身体越来越冰凉!
“我不想再一次失去你了,我不想再跟你说一次保重!所以请你一定要坚持住,我带你去师父那里,他一定能救你的!”
多年前,当他为了投身军中不得不离开师门时,只有这个小师弟依依不舍地倚在门口,眼中含着泪,送他一步一步离开玄一门,他不知道此生还有没有相见的可能。
后来他也下了山,回到泉州,因不满父亲投靠蒙古人,暗中联络宋军,潜伏在泉州白府之中,他也曾派人打听过唐小南所在哪个部队,是生是死。
他其实没有告诉唐小南他妹妹惨死的真相。
这本是一件谁也不该知道的事情。
“没有力量就不能保护自己的亲人,你知道吗?”
“师兄你来追我啊——”
“师弟你别跑那么快,小心摔着。”
“师兄,长大了,我们能做大侠吗?”
“肯定能,只要我们学了武功,就能做大侠。”
“那我学了武功,就可以保护师兄和爹娘了。”
“傻瓜,喏,这个娃娃是我在村外捡到的,送给你了。”
——
“师兄,你的父母,究竟长什么模样?”
“应该很美吧?父亲一定是个大侠,母亲也一定是个美人。”
“你怎么知道?”
“要你管。”
——
两人在玄一门中不受其他师兄弟待见一来因白勺身子柔弱家中万贯家财,他们以为白勺不过是走后门入的玄一门,要知道入玄一门要通过九项测试,并非想入就入的。
因而那段时光,就只有唐小南陪着他。
“你是我世上唯一的亲人,所以无论如何,求你一定要坚持住,白勺!”唐小南跑得极快,但不知为何,武学一流的他,竟会被一块凸起的石头绊倒,白勺的身体直直飞了出去,唐小南撕心裂肺地大吼一声,急忙接住白勺的身体。
“我不要你死了,你听到没有,我原谅你了,我不会再找你报仇了!”
他重重地撞在地上。
雨,忽而下了起来。
一开始一点一滴,慢慢的变作倾盆,他们两人瞬间被雨水包围,浑身湿透。
冬雪刚收,寒雨就落,落入大地,冷冻人心,却仍是无情无义,叫世人恨得肝肠寸裂。
这时,白勺睁开了眼睛,他好像想说什么,唐小南急忙脱下衣服用双手撑开挡住无情落下的雨水。
“白勺,你别说话,我们就要到了,你别说话——”
已不知唐小南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但他说话时,却已哽咽,他似乎有点语无伦次。
“师兄——这场雨——好像那年的那一场雨——”
“我知道,我知道,你别说话了,存点体力,我一定会救活你。”
“不,师兄,我知道我活不长了——如果不说话,我怕这辈子都没机会说了——”
他终于又唤了他一声师兄。
唐小南抱住白勺的头,他是真的哭了,不然为何滴落在白勺脸上的液体,带着温暖?
“别乱说,不要乱说,你会没事的。”
当下他抱起白勺,使出浑身内劲,施展轻功,他虽已疲惫不堪,可他绝不能让白勺死在他手里,他不能让他死!
“师兄,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你当初为了天下苍生离开师门,我说今生今世你我再无交情其实都不过是我恨你那么早就离开了我,直到我也下了山——看到这世上有太多的悲剧,有太多的人需要拯救,他们本该是幸福的,却因战争陷入了永恒的痛苦之中。那时起我便又开始相信你,你是我的好大哥——”
风中,雨中,他的怀抱中,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白勺!不要啊,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
“轰!”
雨,更大了。
“若我大宋朝臣子民上下一心,我泱泱大宋岂能被他人夺去?”他的泪水却还是止不住地流,他与白勺情深如故,曾许下诺言生生死死相伴到老,但如今他死在了他的怀里。
恍惚之中仿佛听到有人在吟唱着什么:
“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草木之无声,风挠之鸣。水之无声,风荡之鸣。其跃也或激之,其趋也或梗,其沸也或炙之。金石之无声,或击之鸣。人之于言也亦然,有不得已者而后言,其歌也有思,其哭也有怀,凡出于口而为声者,其皆有弗平者乎!”
他当下一个激灵,大喊:“谁!”
“徒儿,你受苦了。”
温柔慈祥的声音下是一张苍老的面容,青袍裹身,发髻锁发。脚踏棉布鞋,身挎一布包。目如晨星精光闪,气势如虹坐如山。龙行虎步,步不踏尘,行如轻风拂柳,又如疾风过,不采尘。
唐小南抱着白勺的手像是松了松,他哭着喊着跪在老者身前:“师父,快救救师弟吧,快救救他吧!”
他把头磕得很响,血从他的额头流出,流在地上,片刻又被雨水冲刷。
老道士一把将他扶起,眉头一皱,疾步赶到白勺身边,探了探他的脉,终是叹了口气:“勺儿,你为国为民,当担得起侠之大者,为师十分骄傲,但为师却救不了你的性命——”他出手迅速,在白勺身上点了几处大穴,他浑浊的眼也落下了泪,滴在白勺苍白俊美的脸上。
唐小南一把扑了过来,还在磕头:“师父您老人家神通广大,一定要救师弟,一定要救他啊!”
老道士道:“只能延缓他三日性命,若此时有龙琰草,便可救他一命。”
唐小南当下颤声:“师父,那龙琰草现在何处,弟子就算不要性命,也要将之取回。”
老道士叹息一声:“当年宋徽宗贪恋长生不老之术,命人收刮天下奇珍异宝,这龙琰草也被当做药引,送入宫中。”
他怅然道:“只可惜当年西夏入侵,宋徽宗急忙停止了炼制丹药,如今这龙琰草在何处,却已是个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