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三年了,还要去领结婚证吗?
金木里2025-07-27 20:5810,093

王青是我大学里交的唯一一个朋友,她的婚礼则是我参加过的最奇怪的婚礼:整场婚礼,除我以外,只有王青的家人和亲戚,甚至连伴娘,也是姑姑家的孩子,仿佛怕走漏风声一样。这场婚礼上,我只认识两个人——王青和她老公。

我将她的婚礼照片发在了朋友圈,却收到了她发来的信息:“宝,能不能麻烦你把婚礼照片删了呀,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不是很想让别人知道我结婚。”

我一阵恍惚——明明结婚是喜事,为什么不能发?她又为什么不愿意别人知道自己结婚?但顾不得心中的疑惑,我还是急忙从床上爬起来给她回复:“好的好的,实在对不起,我这就删。”

放下手机,我一阵感慨。没过多久,王青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1.

2013年秋天,我和王青同时考进一所西北的二本院校,对于乡村出身的我来说,这已经是当时能够到的求学的天花板了。

我初到宿舍时,正好遇到了来送女儿上学的王青父母。王青的妈妈当时正在上床上给女儿铺床,王青的爸爸则忙着帮女儿整理行李箱里的东西。王青呆呆地站在一旁,不知道要做些什么的样子。看到我一个人拎着箱子进了宿舍,王青妈妈很是惊讶,连忙给我递水果,又说王青性格腼腆,不太爱说话,让我多照顾担待一下。如果不是看他们穿着都很朴素,我真以为在床边默不做声的王青是谁家的大小姐。

六人间宿舍,除了我和王青,那三个陕北姑娘家中都多少跟煤炭沾点关系,再不济也出生在县城,还有一个是外省省会城市的独生女。她们口音有些重,分不清前后鼻音,但都性格开朗、花钱大气,有个舍友说,为了庆祝她考上大学,家里连摆了三天的流水席。

那时候的我,敏感自卑,进入到这样一个贫富差距过于悬殊的宿舍,内心五味杂陈。大家军训期间穿着一样的迷彩服,但是军训结束了,大家立马能分出来家境好坏——我跟王青都晒得黑炭一样,几个陕北姑娘却没有变黑,我那时才知道,原来还有防晒霜这种东西。

平日里相处也是,面上大家都合得来,但是我知道,我们在骨子里不是一类人。在别人都说要在大学谈恋爱、自由玩耍、把高中受的苦全补回来的时候,我已经默默翻起了校内的兼职QQ群,想着能在课后赚点钱,补上生活费的差距,也能跟舍友们多点共同话题。

大概是因为吃穿用度、说话语气里的那种泥土味,我和王青迅速嗅出了彼此有着同样的出身,结成了同盟。她和我一样,来自这个西北二线城市周边的乡村,但她家条件比我家稍好,早早搬迁到了镇上,父母做点弹棉花的小生意,就这一个宝贝女儿。虽然没有我那种对钱的迫切,但王青的生活费也显然支撑不了她和舍友们一起出去玩耍。于是,她托我打听兼职的托管班还收不收人。后来,我俩便常常一起出校门做兼职。

那时候,托管班刚刚兴起,有心的人在初中小学附近租个房子,招牌一挂就能开班,或许是我俩的老实憨厚打动了老板,老板同意我们每天下午六点去给娃娃们辅导,一天两个小时。说是辅导,其实也就是照看孩子们吃个饭,盯住他们把作业写完。这活没什么难度,但每个月会有六百块,算是解了我俩的燃眉之急——没这份收入之前,我俩总找借口错开舍友们组的唱歌局,大家也都心照不宣。但老天知道我俩有多想见见世面,也看看KTV里的灯红酒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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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我俩领到工资了。

一个周末,舍友们又提议晚上去唱歌,还说叫了隔壁学校的男生。我举起了手,王青一看我要去,也附和说一起。我们一整个宿舍,至此才算有了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团建”。

到了KTV,约来的男生已经到了。比起我们的拘谨,他们显得自然又得体,有一个单眼皮、白T恤的男生热情地招呼我和王青,我们都有点害羞,但还是在他的安排下落座。一个性格开朗的舍友替我们解围:“张哥,平常也没见你这么热情招呼啊,是不是看我们王青漂亮?”

在我们这个语言类专业,别说长相帅气的男生,相貌平平的男生都凤毛麟角,有的院系三百多个人只有两个男生。在密闭空间里第一次面对着半打男生,说老实话,我和王青都有点呆住。我俩默默坐在角落里,没想到那个白T恤男生又过来给我俩一人递了一瓶茉莉蜜茶,还贴心招呼“要不要唱一首”。虽然看着舍友们跟男生们摇头晃脑地唱着歌,内心也有点激动,但我俩还是被害羞绊住了脚,都急忙摆手:“你们先来。”

白T恤男生没有强求,开始在点歌屏上操作,周杰伦、林俊杰、张韶涵、梁静茹……全是我们那时爱听的歌。

夜深了,大家唱得也差不多了,几个舍友有点困,打起了瞌睡。白T恤男生拿起了话筒,温柔安静的歌声缓缓地飘了起来,王青的眼睛定住了,开始不自觉跟着哼唱。没有人说话,男生递给王青一只话筒,王青自然接下,一首《夏天的风》就这么流淌了出来。曲罢,两人都红了脸庞。

就这样,男生问王青要了联系方式,我也知道了,他叫张迪。

2.

没过多久,宿舍楼下开始频繁出现张迪的身影。

那时的王青单纯可爱、不谙世事,好不容易从高中压抑的学业里解放出来,急需一场甜甜的恋爱来滋养一下乏味的生活。唱歌好听的张迪自然而然走进了她的视线。

本以为他们两人可以一直甜甜蜜蜜,但没想到,有一天晚上,王青突然哭着回到宿舍。我急忙过去问怎么回事,王青哽咽地说,张迪压根不是隔壁学校的大学生,他连高中都没有上完,那次KTV之行,是他陪着表弟一起出来,没想到会遇到王青。他本来想一直保守这个秘密,但又怕纸包不住火,拖得越久,王青越看不起他,就跟王青坦白了。

王青问我她应该怎么办?我也不知要出什么主意,只能说,他既然坦白,肯定还是在乎你的,你得问自己,是喜欢他这个人,还是喜欢他的大学生身份?当然,现在谈恋爱,开心就好,毕竟还没走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不过你要是真的很在乎,建议及时止损,别越拖越久,到时候对你俩都是伤害。

王青左右为难,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跟张迪再试试。说老实话,对于当时的王青来说,一个在社会上有经验、有收入,会说好听话、也懂女孩心事,甚至还有点小帅的男人,远比初进大学的愣头青要好很多。王青也自陈,她也有点小虚荣心,觉得大学时不谈恋爱太亏了,况且张迪对她真的很好。张迪本来可以不说学历的情况,但还是选择了诚实,她感觉这个人还是挺值得信任的。

或许是因为打消了心头的顾虑,两人变得更如胶似漆了。王青沉浸在恋爱的喜悦里,每次回宿舍跟我聊天,聊的也都是和张迪在一起如何甜蜜。学校门口的鲜花,周末的零食大礼包,就连我也时不时会沾王青的光,被张迪投喂。我也为这样美好单纯的爱情开心,觉得王青找到了爱自己懂自己的人,真好啊。那时的王青也不会去想今后会怎样,对于一个希望无忧无虑度过大学生活的女孩来说,爱情胜过一切鸡毛蒜皮,油盐酱醋茶可轮不到她操心。

没过多久,王青说张迪不想让她再去托管班兼职了,“自己的老婆自己养”,他说王青只要好好上学就行了,他俩出门,不会让王青花钱,“挣那几百没啥意义”,都不够他开车接王青的油钱。

我建议王青再考虑考虑,毕竟自己挣钱花更有底气一些,虽然张迪人很好,但感觉这么说还是有点大男子主义,也不能太一股脑地相信男人。王青想了想,拒绝了张迪的提议,不过也因为这事,两人有了一次争吵。张迪的话有点重,觉得王青瞧不起自己,不信他能出钱,不给自己面子,为此闹到差点分手,搞得我有点懊恼自己的多嘴。

但好在没过多久,两人又重新和好了。

我有点好奇,靠张迪的收入,真的能支撑起他和王青天天花前月下的生活吗?我们没课的时候,张迪对王青总是随叫随到,我也没见他有固定的上下班时间,看着他不像是有正经工作的样子。

后来了解到,原来张迪在我们学校附近的售楼部当销售顾问,时间灵活,佣金不少。那时候,这个二线城市楼市正旺,普通人对于进城买房的热情还很高涨,房价也一路攀升,一天一个价,短短半年就涨出了以前五年都涨不到的幅度。这么看来,张迪也算是吃到了房地产的红利。

不过我后来也没想通,明明一直在楼市里摸爬,张迪怎么就没想过早早给自己准备一套房子呢?

3.

四年愉快的大学生活很快就过去了。

临近毕业,学校里出现了很多分道扬镳的情侣。我问王青如何打算,她说想去省城找工作,还想着跟我一起合租——不过,张迪也会陪着她。这让我心里有点纠结:跟一对情侣住在一起,总觉得哪儿都不方便,但有人能分摊租房成本,又让我很心动。

鉴于张迪已经在社会上工作了几年,我问王青,你想过结婚吗?王青说,我才多大,咋可能。我说咱是还小,但是张迪可不一样。我劝她,还是打听一下张迪家的情况。

我没想到,一直“清醒”的王青,在这件事情上居然犯了傻。王青说,她问过张迪了,但是被张迪找了个借口敷衍过去了,张迪只提到他老家在邻市下属的县城,盛产猕猴桃的地方,家里还有果园,以后不愁没水果吃,他上面还有一个姐姐。但王青再想问一些具体情况时,张迪就找话题回避了。

“感觉藏着什么东西,不过后来我也懒得打听了,一方面,这是他私事,他不想说,另一方面,我虽然知道他疼我,但我也清楚他的底线是啥,再一个,我也感觉我还小,结婚离我太远了,他家的人我也没什么接触的机会,所以他不说,我正好落个清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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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我们离开学校之前,我担心张迪想结婚的顾虑,一语成谶了——他大张旗鼓地操办了一次求婚仪式。

为了给王青惊喜,张迪也是用心良苦——为了让我提前帮他,他先是偷偷在宿管阿姨那放了一堆零食,说是送给405室的我,搞得神神秘秘的,差点让我误以为自己也要老树开花。结果我正潇洒把零食分给舍友、盘点朋友圈哪个“男嘉宾”这么有眼光时,张迪的微信发来了:“好兄弟,能不能帮哥哥一个忙?”

一听张迪要求婚,我心里直打鼓:刚毕业就结婚,对王青来说会不会太早了?但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我经不住张迪的软磨硬泡,只好问他咋策划的。他倒也不客气,说我主要负责两件事情:一是趁王青不在的时候,偷偷邀请舍友们轮流拍摄祝福视频——当年网上流行这样的告白和求婚模式,好像集合了几十个朋友或者陌生人的祝福,两人就能白头偕老、长长久久一辈子了一样;二是找个完美的理由,在那天准时带王青准时出现在大家初次见面的KTV包房。至于其他的,我就不用管了。

我到底还是为张迪赤诚热烈的爱情激动起来了,整个人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高度配合着他的请求,不时想象着王青羞涩地把手放在张迪手上,眼前冒起粉红小泡泡。

那一晚,KTV包房里,塞满了粉红亮晶的气球、红艳艳的玫瑰花以及一堆被拉来见证两人爱情的看客。在众人“嫁给他、嫁给他”的起哄声浪中,王青看着单膝下跪的张迪,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以为王青应该就会这样被张迪推着,毕业就结婚了,可王青却哭着回了宿舍。我满脸疑惑,问啥情况?王青有点气愤,又有点不好意思,说:“我在张迪的QQ空间里看见他给前女友也按同样的套路求过婚!”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回应,只觉得尴尬。憋了半天,只能安慰王青:“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他可能没注意,而且你俩这几年处下来,你也知道他的人品,咱可能都得向前看,不然你要是老困在这儿,那可能也很难往下处了。”

之后,我发现王青也把订婚戒指还给了张迪。她没有说真实的理由,还是我俩之前聊的那套“我刚毕业,工作还没定下来,现在不可能结婚的”说辞。

王青觉得自己面对张迪这场突然袭击式的求婚,整体处理得还算体面。只是张迪有点落寞,他提到自己的发小、朋友,周遭同龄人,都已进入婚姻,有的孩子都两三岁了。王青云淡风轻地说:“可是他们也都没有上大学啊,我不可能一毕业什么都不干就结婚吧?我爸妈也不会同意的。如果你非要结婚,那我也不耽搁你了,我们分手吧。”

虽然嘴巴上说出了“分手”二字,但王青知道,这个手一时半会是分不了的。这几年,她已经习惯了享受张迪无微不至的照顾和陪伴:刚进大学没谈恋爱时,她的换洗衣服都是攒到周末,带回家里,她母亲帮着洗,谈了恋爱后,每到周五,张迪就会自动在宿舍楼下等着她递过的行李箱,周天再送回来时,里面的衣服又都变得香喷喷了;张迪还烧得一手好菜,我们沾王青的光,隔三差五就去张迪租的房子改善生活,甚至幻想自己啥时候也能有这福气找到一个一米八、长得帅、会做饭的男朋友。

我们一宿舍的人那时都羡慕王青,学历、家世哪有这些具体的体贴更吸引人呢?张迪虽然没说,但王青也知道张迪图自己什么,毕竟,她年轻、漂亮,在张迪的朋友圈子里,确实属于最有文化的那一个。

他们两人对于未来没有深谈,但彼此都为了还能在一起做了些妥协。尽管对未来迷茫,但王青光是回想村里没考上大学的女同学们早早结婚生子的状态,她头就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对于张迪结婚的渴望,她只能先拖着。

4.

2017年夏天,我们正式毕业了,看着都凑不齐人的毕业照,我才有种大家都在各奔前程的现实感。陕北的三个室友陆续回家进了父母早就安排好的岗位。对于没有关系也没实力的我和王青来说,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受限于学校和专业,我俩找工作屡屡碰壁,每天回到出租屋都垂头丧气。

工作不顺利,原本甜蜜的爱情也有点添堵了。王青跟我吐槽说,明明她已经很忙了,张迪却还时不时提结婚的事情,她越找不到工作,张迪提得越起劲,尤其是张迪说了一句“没想到,你这大学生毕业结果还没我工资开得高,要不别找了,我养你,你就好好给咱带娃管家”,更是击碎了王青的自尊心。

那一年,省城多了很多编程培训班,街头到处都是“干编程,高薪资,学半年,出来至少月薪过万”的传单。王青的一个远房表哥就是吃到时代红利的程序员,她用不可置疑的语气跟我说道:“我哥就是个大专,参加了个培训班,上了半年课,结果刚出来就八千底薪。”

这个数字对当时的我俩来说确实是个很大的刺激,毕竟,我们那时能找到的机会,不是打着招聘旗号让交培训费的骗子公司,就是底薪一千六的客服销售,即便觉得还算正规的工作,也都是月薪三千,单休,试用期拿80%的工资,钱到手,扣完“五险”,能领个一千七就不错了。我俩叹气,怪自己入错了行——像我们这种双非文科万金油专业,想拿到月薪五千简直是做梦。

比起我的丧气,王青却像是看到了希望的火光。一个周末的晚上,她对我说,她已经报了编程培训班,下个礼拜就去上课了。我惊讶于她的行动力,但又有点担心她是不是真的能学好这个东西,毕竟一万二的培训费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但是她坚定得像是要入伍的一名战士,激动地说,自己已经跟爸妈商量好了。她爸妈不懂她说的编程、代码,她爸也不是很支持,说女孩子好不容易大学毕业,找个差不多的工作就行了,不用那么拼,现在首要任务是找个金龟婿。但是她妈却很支持,拿出了积蓄让她去培训班报名,还说上课期间会继续负担她的生活费。

那时候我内心有点暗戳戳觉得,人都这么大了,还要父母事无巨细地照顾,有点傻气。但我其实羞于承认,自己或许是羡慕王青有这样愿意无条件兜底的父母。坦白地讲,虽然我相信王青的毅力和勇气,但是大学四年,我们天天学的都是诗词歌赋,从来都没有接触过任何跟计算机相关的东西,或许是出于刻板印象,我隐隐觉得王青她妈妈这笔钱可能会打水漂。

我询问王青有没有跟张迪商量,征求他的意见。王青说,张迪不相信她真的能学出来,只开玩笑说,程序员里男生太多,害怕自己“地位不保,被撬墙脚”,没说太多其他的。

一年后的2018年夏天,王青从培训班毕业了。没想到,培训班真的按照约定,给她推荐了用人单位,底薪还真就是八千起。直到王青激动地拿着录用offer跟我报喜,我才敢相信她赌赢了,她不仅没有被我以为的行业壁垒击垮,还获得了入场券。

王青就这样成功转行成了一名程序员。这个行业里,辛苦加班是常态,但薪资高也是事实,很快,她的工资就已经是我的两三倍,她妈妈给的学费,也被她加倍报答。

5.

工作稳定下来了,就轮到解决个人问题了,连早前一直支持王青搞事业的母亲,也加入了催婚大军。

那时一直忙于应付工作的王青,和张迪的感情处于相对稳定的状态。但她妈妈对于女儿找了这样一个男友并不满意,她妈妈觉得张迪的学识、年龄和家庭,“没有一样能提上串的”。

王青的妈妈为了培养这个独生女儿,花了很多心血:为了让女儿能有不一样的人生,同村孩子还在地里玩泥巴的时候,她就把王青带到了镇子上;等王青考上县里的中学,她更是放下了家里弹棉花的生意,到县城一边打工一边陪读。那时候,王青除了学习,其余什么心都不用操心,吃穿住行,都由妈妈料理。

王青很努力,成了村里少见的大学生。她妈妈本以为,接下来王青就能继续往高处走,再不济得找个研究生的对象吧,哪家女儿不想高嫁一下呢,况且王青还拿到了村里人想都不敢想的高薪——谁承想,自己的女儿居然早早找了个根本没上过大学的黄毛小子。

每次回家,妈妈都劝王青赶紧跟张迪分手,别再跟这样的男人钻在一起,没前途的。起初,王青还会和妈妈大吵,怪妈妈势利眼,说张迪虽没上几天学,但是踏实肯干,对自己好,但后来,妈妈说得多了,王青也有些动摇了。

这份动摇,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同辈的压力——王青听到朋友、同学陆续都找了家境学识都还不错的对象,而她现在的单位里学历、收入都不错的男生本来就多,长得漂亮、工作能力也可以的她,自然成了香饽饽,早有男同事向她表达好感。

王青开始不自觉地打听张迪的工资,心里对于张迪能否买房打了个大大的问号。在妈妈托人介绍来一个条件还不错的相亲对象后,王青终于决定背着张迪去偷偷见了一次面。不过,这次相亲带来的自责和愧疚感很快将王青吞没,她说:“感觉怪对不起张迪的,就没有再见面了。”

张迪多年来的体贴照顾,已经令王青生出了深深的依赖。小时上学有爸妈照顾,大学和毕业后她就一直和张迪在一起,除了上班,几乎没操过任何的心,洗衣做饭洗碗刷锅她从来不管,就是物业在哪、水电怎么交、卫生纸没了去哪个柜子找,她都不知道。

她和张迪也不是没闹过分手,一次,她忘了关水龙头,漏水淹了楼下邻居的屋顶,无助得不知道怎么办,只能找张迪来善后,那之后,她就彻底放弃了和张迪分开的想法:“我可能真的离不开他。”

王青妈妈看着女儿一天天脱离二十五岁择偶黄金期朝着三十岁迈近,却一点没有跟张迪彻底分开的意思,只得妥协,让女儿带张迪回家一趟。第一次和张迪见面时,王青妈妈并没有多说话,她对这个早早就把宝贝女儿拐走的黄毛小子积攒了很多不满。但张迪带来的礼物和甜言蜜语的轰炸,还是把王青爸爸攻陷了,他陪着准老丈人觥筹交错,和王青结婚这件事也基本就算定了。王青妈妈还想多问几句,就被丈夫挡下:“人家这么有诚意,茅台都拿来了,咱村几个人家嫁姑娘,女婿拿过茅台?”

王青妈妈知道女儿大了,也和张迪同居了好几年,嘴上骂着女儿不注意影响,还没结婚就不嫌难看,但她心里明镜一样,女儿的事情自己做不了主了。为了留住最后的体面,恐酿大错的她只得退后一步,告诫女儿:村里人都说你学习学傻了,学历好挣钱多,但屁用没有,连个对象都找不到,快三十岁的人了,还这样没名没分地跟着张迪,不嫌别人笑话,自己还嫌呢。

王青无力反驳妈妈,城市的边界和规则,女性独立的意识,在乡镇并没有多少用武之地。考虑到自己和张迪已经谈了近七年的恋爱,再不结婚,好像也说不过去,王青就答应了妈妈和张迪谈结婚的事情。

6.

万万没想到,临近结婚,王青被裁员了。

比起要结婚带给王青的焦虑,失业这事显然让王青更难受。顾不得和张迪一家人掰扯结婚的事情,二十六岁的王青一猛子就扎入找工作的大军。她工作努力,履历干净,没多久,就有心仪的公司通知她去参加面试。面试官看到她的年龄和未婚未育的状态后,特意问她,有没有稳定的伴侣和结婚的打算?想起社交平台上各种对女性结婚、怀孕计划不友好的职场环境,王青坚定地摇了摇头。面试官对她的回答显然很满意,没过一周,她的邮箱里就收到录用的offer。

沉浸在找到新工作的兴奋里,王青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婚礼已经排上日程。王青妈妈收了张家的十万块彩礼,又自己添上了八万块嫁妆,给小两口买了一辆车,又偷偷塞给王青一张十万的储蓄卡:“你嫁出去,妈的任务也就完了,妈盼这一天,盼得白头发都多了。”

见妈妈把一切准备妥当,就等自己当新娘了,王青这才急忙找到张迪说:“能不能等我工作稳定了上两年班后再结婚?”这一次,张迪也有点扛不住了——前前后后,两人恋爱也算是八年抗战了,眼瞅着有希望结婚了,没想到女友又要让自己鸡飞蛋打。他有点绝望——朋友的孩子都要打酱油了,自己还娶不到媳妇,想想多年的付出,一时之间,他直接掉了眼泪。

王青沉默了,知道自己逃不过婚姻了。不过,为了应对新公司对员工个人资料的审核和提取,她还是和张迪商量了一下:“你也知道我找工作不容易,我们能只结婚不领证吗?”

事已至此,张迪只能同意。他也觉得,婚礼都办了,也有事实婚姻了,领证难道不是迟早的事情?

========

2022年9月,在双方父母的要求下,王青和张迪在各自老家办了两场婚礼。婚礼规模盛大,农村的流水席和出阁宴都是三天起步,按照当地习俗办理。王青的爸妈更是花尽心思,流水席差不多吃了一百二十多桌。

王青特意把结婚日期选在了周末,周五下班急速奔回老家,周六办婚礼仪式,周日回门,周一准时到岗。“没耽搁一点事,也没引起一点怀疑。”在她缜密的把控下,这个在村里热闹了三天的婚礼,在她的朋友圈里没有一点水花。

至于没领证的事,王青和张迪对于各自的父母都是保密的。王青知道长辈对此必然不会理解,但为了掌握婚姻的主动权以及更好地应对未来事业的发展,她还是决定再等等。至于在西北农村婚礼仪式上一定要有的证婚人念结婚证环节,王青也有自己的办法——她在网上找人P了假证。

7.

王青本以为工作有了,婚礼办了,父母也满意了,日子就这么过着也挺好,至于领证,扛过两年后再领就行。

但事情的发展,却完全朝着王青不可预知的轨道上去了。

婚礼当天,王青还疑惑为什么张迪的姐姐没有出席,最后发现,竟然是张迪和公婆瞒着自己支走了姐姐。每次她好奇想见大姑姐,张迪和婆婆都会以姐姐出去旅游或者去亲戚家等理由搪塞。王青心里困惑:怎么好巧不巧,次次都不在?她又发现,张迪家中的合影寥寥,只有一些张迪姐姐在很小时候的照片。因为王青在城里的时间多,回张迪老家的次数不多,接触公婆一家人的次数也少,她想着,或许大姑姐也有自己的生活,就慢慢不再想这事了。

一次过节回张迪老家,小两口在跟老人吃饭时,邻居追着一个女孩跑进屋来。那女孩骂骂咧咧,大喊大叫,口齿不清,腿脚看着也不像正常人,一进门,就不分青红皂白掀翻了桌子。王青惊慌失措,张迪却直接上前,一把抓住了女孩的手腕,把她拖进了卧室,关上了房门。

王青呆愣间,婆婆突然一下跪在她面前:“小青,我一家都对不起你呀。求求你,千万不敢跟小迪离婚啊,你放心,小迪他姐我们管着,他姐这不是遗传病,就是小时候发烧吃错药了,我们么(没)骗你,我们一定不会连累你俩的日子……”

在婆婆泣不成声的讲述中,王青才大概知道了那个疯女孩的来龙去脉——公婆怕到手的大学生儿媳妇跑掉、怕她知道家里大女儿智力残疾后有顾虑、怕亲家不同意儿女的婚事,更怕儿子这么大了婚都结不成,想着反正王青是外地人,无法找到人脉打听清自己家的情况,索性一家人就默契地把张迪姐姐的事掩盖起来,让王青蒙在鼓里。

原本美满的节日团聚不欢而散。回城路上,王青一言不发,张迪也大气不敢喘。直到进了出租房,王青再也绷不住了:“张迪,你个大骗子!你们一家都是骗子!”

张迪当即就跪下了,大声发誓,保证一定会对王青好,说自己不是有意骗王青,自己错了,再也不会了,求王青再给个机会……

回想起张迪每次说到买房时的吞吞吐吐,以及工资老攒不下来、要打给老家一部分,一切都说得通了。虽然嘴上骂着张迪,但心底里,王青又有点心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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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两口好不容易揭过这一茬,没想到,房地产不景气了,张迪又失业了。

好像一夜之间,张迪的懒都冒出来了,以前主动承担的家务,现在必须王青提醒才会干,干得拖拖拉拉,做什么都很粗糙。他像一个无业游民一样,一边抱怨社会环境对他的严苛,一边沉迷于吃喝玩乐。看到张迪的样子,王青又气又恼,可她一发脾气,张迪就会说:“你就是瞧不起我,你们一家都瞧不起我。”

但两人生活里最大的雷点,是王青发现张迪不仅没了工作,还有债务问题,最开始是赌球,后又陷进其他赌博里。当小额贷款催收的电话打到了她这里,她语塞之下质问张迪,没想到却迎来了张迪彻底摆烂:“正好你知道了,老婆,能不能给我钱应个急?我最近不顺,等之后有起色了,我还你就好,而且咱俩现在都结婚了,我的就是你的,你总不会真见死不救吧?”

养家的重担全都落在王青头上,就连那辆岳母给他们买的车,张迪也动了卖掉的心思。王青有点庆幸妈妈给她的那十万块钱,她还没有向张迪透露过。

结婚三年,张迪和王青提过至少十次去领证,心情好的时候,王青会开玩笑地答应,但多数时候,她都是不回应或是转移话题。当今年张迪又一次提出领证时,王青直接表示:“你以前照顾我疼我对我好,现在呢,你没钱没工作没学历,家都得我养,我还要怎么跟你领证?”

王青半夜给我打电话哭诉:“我真是想不到,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说他咋就敢呢?我挣的钱全都给他补窟窿了。就这,我妈还催生。”

我也没法说什么,劝她离婚的话更是张不开口。

王青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沦落到这步田地,明明她努力又好强,工作外貌都不差,怎么日子就越过越走下坡路了呢?

但真说离开张迪,她又没有勇气。疲惫的生存游戏早早磨平了她的棱角,眼瞅着要三十岁了,她觉得自己没法重头再来了。她也怕对不起妈妈的期待,怕听见妈妈的埋怨和责怪,怕村里人嚼舌根她说她大龄离异,甚至有点后悔当初没有听妈妈的话。父母为了这场婚礼耗费的心思和感情,自己搭进去近十年的青春和付出,都成为了不得不考虑的沉没成本。

我们的对话在一次次的哽咽中停滞,又继续向前。外面的夜色浓稠得像被陈年墨汁兑了水,浑浑浊浊地就泼了下来,密密匝匝地把人缠住、无法挣扎。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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