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宗月向他福了福身。
她原先从未听过青则这号人物,但看这通身气度,哪怕原先寂寂无名,日后也不会毫无威名。
“王妃有话大可直说。”梁峥重又从容不迫坐在桌前。
宗月挑眉:“不知先生夜闯季家,做了什么?”
“寻一样东西罢了。”提起目的,梁峥眉眼有几分漫不经心。
“季家望春阁吗?”宗月盯着他。
梁峥抬眼看她,目光平静:“是。”
在儿媳妇面前,他还是不要说谎了吧。
“我欲请先生……”
宗月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梁峥打断:“王妃。”
“嗯?”
“我不过问世俗事。”梁峥摇了摇头,语气坚决:“我看遍红尘,游走于世俗之外。此番寻物,乃为年轻时犯下的错事赎罪。”
“无论王妃说什么,我都不会应允。”梁峥摆摆手。
“是么?”宗月气笑了,咬牙切齿:“先生不怕我将您在这里的消息放出去?”
“他们方才来搜查没查到,若你此时指认我,只会令季家人以为你与我勾结。”
梁峥语气中颇有得意,他伸手摸了摸根本不存在的胡子:“王妃应当不会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吧?”
“我可以将先生偷的东西留下。”宗月视线落在那个黑色包袱上,威胁之意十分明显。
话题扯到黑色包袱上,梁峥神色一变。
他下意识攥紧包袱,冷了脸,抬头:“我劝王妃不要将主意打在这东西上。”
世间唯一的彩云锦,独独他记忆中的姑娘配得到,哪怕是他的儿媳妇也不行。
外面还隐隐约约传来季家四处搜查的声音,甚至还有人从宗月屋顶上飞掠而过。
宗月握紧了长鞭,声音冰冷:“季家如此大的搜寻阵仗,看来丢的东西珍贵得很。”
“我帮先生,本就为了与先生合作。若先生不肯配合,那我也只能为先生递上一杯罚酒了。”
梁峥神色坦然,身体靠后,只瞥了她长鞭一眼,语气十分欠揍:
“王妃不要白费功夫,你打不过我。”
下一瞬,他不再收敛自己身上威压,宗月只觉雄浑的内力压制扑面而来,令她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她气的脸色都变了,重生至今,哪怕是当初被季宁远抓走绑起来,她都没觉得有这么无力过。
眼前人油盐不进,偏偏不问世俗之事,打也打不过。这人非得逮着欺负她,叫她怎么办?
好在梁峥终于良心发现,睁眼瞧了瞧她,看到宗月气的铁青的脸,拍拍后脑勺,觉得自己这么欺负后辈,还是他的儿媳妇,似乎不大好。
于是他大发慈悲道:“王妃莫气。”
宗月盯着他,如果眼神能杀人,她保证梁峥已经不会喘气了。
“我虽不问世俗事,但可以回答王妃一些问题。”
梁峥紧接着道:“我出自天山,虽师傅从不认我这逆徒,也从不准我自报家门,但不能否认我出自天山的事实。”
他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宗月:“……”
她盯着梁峥的脸,非常想问一句:您在外这样无耻混蛋,您的师傅知道吗?
不过她眼神亮了亮,终究没将这话问出来。
能让天山之人动手偷的东西,一定十分不一般,何况还是从望春阁偷的,跟火中取粟无异。
正好她也想去望春阁一趟。
“先生出自天山,那一定听说过端王吧。”她决定循序渐进。
反正梁苏暮也出自天山。
等等!
宗月忽的一怔,又仔细瞅了瞅梁峥。
对啊……梁苏暮……
她终于知道为何觉得梁峥面容熟悉,那鼻子眉眼,不就跟梁苏暮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吗!?
两人又同时出自天山,瞧着这青则的年纪可以当梁苏暮父亲了……
她神色忽然惊悚起来。
梁峥却摆了摆手,眼神里有宗月没发现的赌气:“王妃此言差矣。”
“天山之人潜心修行,在下不识得端王,只是听过罢了。”
梁苏暮实在太过出名,这些年他云游各地,不论走到哪里都能听到梁苏暮的消息。
从来不必刻意打听,消息就自己送上门了。
如此出名,不愧是他的儿子。
宗月勉强将心中狐疑压下,如此说来,这两人应该是没关系的,对……吧?
“那先生可否告知我望春阁内有何机关,望春阁二堂存放解药的地方又在哪里?”宗月垂眸问道。
季家望春阁共四堂,一堂杀手阁,二堂毒药阁,三堂机关阁,四堂刑罚阁。
解药?
梁峥心念一动:“端王中毒了?”
宗月沉默不语,这人怎能如此敏锐?
梁峥心里有了数,耸耸肩。
“无论是雁门关还是京都,他们的掌权人都是先帝的亲儿子。可岭南有什么?那个冒牌货皇太孙吗?”
“真要追究起来,这个说辞站得住脚吗。是梁苏暮和梁苏年信,还是云梦百姓会信?”
季宁远语气寡淡,扫视众人一圈,面无表情:
“雁门关为什么敢胆大包天扣下小妹?不就是算准了我岭南本就师出无名?若我们再抢先出兵,会被当成什么?谋朝篡位!”
说到最后,他声音猛地一厉。
季宁远当少主这么多年,素有威望。眼下他发了火,众人皆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喘。
田老太爷却不怕他,与陈老太爷对视一眼,张口反驳:“那依少主之见,我们该如何?总不能被人欺负到头上还当缩头乌龟吧?”
他讥讽大笑,目中满是对季宁远的轻蔑。
季宁远微微眯眼,放下手中茶杯,目光精准无误落在田老太爷张狂的脸上。
“田老太爷。”他声音低沉,似是不带什么情绪:“您还记得,岭南姓什么吗?”
田老太爷脸上肥肉微微颤抖,闻言,胸口剧烈起伏,脸色僵硬:
“自然是姓季。”
他眼睛中仿佛能射出刀片:“怎么,你要拿你季家少主的身份来压我必须同意你的命令吗?可笑!”
“原来您还记得,”季宁远不理会他的挑衅,盯着他,一字一句:“岭南,姓季。”
那一瞬间,季宁远目中陡然晕染出无边的阴寒与杀气,旁人许是无所觉,但被他始终冷冷盯着的田老太爷,倏地喉咙一哽。
在那样杀气升腾的眼睛里,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两人无声对峙许久,谁也不肯先低头。但最后,还是田老太爷脸色难看,无可奈何低下头颅:
“是我僭越了,还请少主恕罪。”
他略微弯腰。
“田老太爷德高望重,何来僭越一说?”季宁远依旧神色淡淡,示意玉檀上前扶起田老太爷,也算是给了个台阶。
“那就这么商议定了,”他衣袂翩翩:“岭南暂不出兵,至于究竟何时出兵,听本少主安排。”
季宁远方才与田老太爷的交锋,众人都看在眼中。连田老太爷都败下阵来,何况他们?
是以众人皆十分听话应声:“谨遵少主吩咐。”
田老太爷拂袖而去,季宁远眼也未抬。
这一切,皆被潜伏在岭南的梁苏暮暗卫知悉。
有关岭南内部不和的信件,被快马加鞭,翌日送至梁苏暮桌前。
梁苏暮大手一挥,在回信上写了几个大字:
激化矛盾,令岭南主动出兵。
办完这一切,梁苏暮面上浮现几分狡猾与痛快来。
雁门关虽然扣留了季宁雅,但对外的名义却是季宁雅在雁门关做客,被奉为座上宾。
岭南本就出师无名,雁门关不能当那个老好人,给岭南出师有名的机会。
季宁远运筹帷幄,筹谋一世,不知道他能不能算得,自己手下人阳奉阴违,私自出兵?
届时岭南率先挑衅雁门关,谋朝篡位的名声,是彻底无法洗刷了。
注重声名,一辈子为了季家发展的季宁远,能受得了吗?
最好岭南内部两极分化,敌人越弱,对雁门关自然越有利。
身处岭南的暗卫收到回信,登时明白该如何做。
月上中天。
田家。
田老太爷狠狠摔了茶杯:“竖子!!”
管家闻声上前,神色惊惶:“老太爷,您这是……”
“黄毛小儿, 拿着鸡毛当令箭!”田老太爷又咒骂一声,眸中满是怒火。
管家当即跪下来,哀求道:“老太爷,您要为自己身体着想啊,千万不可大动肝火!”
田老太爷瞥他一眼,没说话。
“老奴不知您为了什么生气,可老奴斗胆猜测一句,”管家小心翼翼道:“若是为了什么家族的年轻子弟生气,那大可不必,寻他们当家人不快便可。”
“哪怕是您舍不下脸去为难小辈,您也有自己的小辈啊!少爷小姐们都孝顺,叫他们为您出头,没有人会不愿意。”
知道管家是误会了,田老太爷没有辩驳,只问道:“若也无法为难他们当家人呢?”
季家一整个大家子,哪个不是老狐狸!
“啊。”管家神色茫然又为难:“那不如……阳奉阴违?”
田老太爷眼前一亮。
管家在田家侍奉几十年,他倒是没有怀疑管家忠心,认真考虑了管家的话,若有所思。
“你去趟陈家,将陈老爷子请来。”片刻后,他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