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苏小姐到了地下，自然可瞧瞧，我敢不敢。”皇甫雅讥笑，她的声音在苏宗月耳中逐渐变得悠长。
苏宗月身体渐渐僵硬，一直强撑的最后一口气，散了。
她双目睁大，似乎无声诉说着她的不甘心。
皇甫雅随意瞥了一眼。
想了想，她伸手，为苏宗月抚平眉眼，温柔的神色仿佛苏宗月是她的亲人。
“你在做什么？”太子怒气尚未消散。
“殿下莫急。”皇甫雅淡淡道：“左右她与您相识一场，也算京都风华绝代的人物。”
“如此女子，死不瞑目，当真叫人叹惋呐。”她意味不明。
众所周知，她皇甫雅，一向没有痛打落水狗的习惯。
“有什么好叹惋的，区区贱婢。”太子不以为意：“快些走吧，过一会儿，苏家人该过来了。”
再后面的画面和声音，苏宗白已经听不到了。
他眼中再无往日将一切都尽收眼底、胸有成竹的光辉。
拳头几次松了又紧，最终无力垂下。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的小妹临死之前，是这样的骇人一幕！
没有父母、兄长、姐妹陪侍在侧，没有爱人依偎身边。
有的只是她信任多年、情谊深厚的太子，彻彻底底的背叛！
难怪太子说为了皇甫雅害死了小妹，是啊，皇甫雅想当太子妃，有苏家在，小妹不死怎么行？
可恨他无能，一年多来未曾查到小妹真正死因，令小妹死不瞑目这样久！
他万般心碎，行尸走肉般直挺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若苏醒要面对小妹死亡，他不如永远待在这里。
“我在，长兄，我在。”
黑漆漆的天空，飘来几句温柔女声。
苏宗白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此声如此熟悉，是他的小妹！
他眼神激动。
“长兄要快点醒来啊，爹爹和母亲还在等你。”
爹爹和母亲？苏宗白眼神迷茫。他们……有苏宗岚照顾，应该没事吧。
“小妹就在这里，只要你醒来，就能见到我。”那女声还在继续。
苏宗白恍惚间，似乎看到宗月的脸。明明是与苏宗白完全不同一张脸，却说着与小妹一模一样的话。
“长兄只有醒来，才能为我报仇啊。不能叫那对奸夫淫妇逍遥自在！”宗月哽咽着劝道。
报仇……对，他还要报仇！
太子和皇甫雅尚安安稳稳活着。他的小妹死了，罪魁祸首怎么能逍遥。
苏家宅院深处，昏迷中的苏宗白蓦的睁眼！
“宗白！宗白！”苏夫人眼尖发现苏宗白醒来，立刻凑到床前，将宗月挤开。
宗月无声后退，将场地让了出来。
苏相、苏夫人、皇贵妃、苏宗岚、梁苏年，一窝蜂涌了上去，对苏宗白嘘寒问暖。
“好，醒了就好。”苏相眼眶通红，眸中些许浊泪。他神色激动与苏宗白对视，一切担忧都在不言中。
天知道，他有多么害怕，苏宗白就跟当初苏宗月一样，一睡不醒。
他已经失去了最宠爱的小女儿，再承受不住失去爱子的代价了！
苏宗白刚醒，还是神色迷惘。片刻之后，他回忆起昏迷前的场景，适应了现下的氛围。
而后，他视线缓缓落在众人背后的宗月身上，伸手。
“宗月，”他温柔唤道：“过来。”
众人面面相觑。
惟有皇贵妃敏锐差距，苏宗白对宗月，似乎跟他昏迷之前对宗月有些不太一样了。
宗月踯躅上前。
众人为她让出一条路。
即便不明白苏宗白唤宗月做什么，他们还是尽力为苏宗白着想，尊重他的意愿。
“告诉我，你是我的小妹，苏宗月。”
苏宗白定定望着宗月。
昏迷之中他看到的场景如此真实，定不会有错。
宗月，就是他的小妹。
她回来了。
宗月双手握紧，心中一揪，面不改色道：“苏公子，我是宗家二小姐，宗月。”
她又何尝不想与家人相认？
只是明昭帝、太子、皇甫雅，都在这里。人多眼杂，她自然不能贸然承认。
“你是我小妹，苏宗月。”苏宗白执着道。
宗月无奈：“我是宗家二小姐。”
“宗白，你刚醒来，精力不足，要不要再睡会？”苏宗岚提议道，欲岔开话题。
“你是苏宗月。”苏宗白根本不理苏宗岚，还是盯着宗月，十分执拗。
宗月张口想要拒绝，右手胳膊倏地被皇贵妃搭住。
皇贵妃轻轻捏了她一下：“你就先承认吧，让他休息要紧。”
宗月哭笑不得。
“对，我是苏宗月。”下一刻，她神色认真又严肃：“长兄，我回来了。”
“我堂堂云梦国皇室明媒正娶的太子妃，竟嫁给太子将近一年，还不曾上皇室玉碟！”她猛地声音一厉，大力掷出手中酒杯。
“哥哥，世间男儿，都薄情至此吗？”皇甫雅轻声问道。
皇甫临没有说话。
世间男儿，都薄情至此吗，他扪心自问。
且说云梦国这几个风云人物，苏宗月同太子青梅竹马，最终及笄之年将要嫁给太子时遭太子暗害。
苏宗白、季宁远都至今无倾慕对象，何谈薄情。只不过是他们妻子人选不由他们做主，未来除了给予妻子应有的尊重，也不会多给半分怜爱。
皇二子睿王，倒是娶了睿王妃后夫妻恩爱。可那也是因为睿王外祖是苏相，睿王又娶了苏相的长女，他尚需要苏家扶持，若不好好对苏家的女儿，苏家怎么肯支持他？
皇三子端王，早先从未听闻过有心仪之人。反倒等苏宗月死了求娶上门，若内里真心，怎的在人活着的时候不敢为了苏宗月同太子作对，上门求娶？
至于他，也是无心仪之人的。皇甫临脑海中浮现一抹倩影，他随即否定，垂眸。
“你嫁到皇室，嫁给的是太子，你本就不该奢求太子真情。”他没有正面答皇甫雅的话，道：“你也说了，你是皇室明媒正娶的太子妃。便是没上玉碟又如何？皇室敢休了你吗？”
皇甫临恨铁不成钢：“皇室式微，过去面对三大家族全无底气，如今又多了个端王一手扶持的宗家。幸好我皇甫家同皇室交好，也算皇室左膀右臂，其手中的中坚力量。”
“有皇甫家一日，只要宫中那位不想永远受三大家族胁迫，只要他太子还想登基，谁都休不了我皇甫家的女儿！”
他的话掷地有声，总算给皇甫雅带来几分希望。
皇甫雅眸中隐有亮光：“哥哥的意思是……”
“你何必执着于儿女情长？让你嫁给太子是家族的安排，你无法，只得逼自己爱上太子。可如今已知太子薄情寡恩，何必继续爱他？左右他不敢休了你，历朝历代难道帝后都要相护爱慕吗？”
“可……”皇甫雅犹自犹疑。
“你如今唯一要做的，就是尽快想办法令皇室为你上玉碟。否则时日久了，就算你依旧是太子妃，也会受到天下人耻笑。”皇甫临叮嘱道。
到底是自己唯一的妹妹，见着她因情所困，皇甫临终究不忍，上前扶起皇甫雅：“你当日既能从苏宗月手中抢走太子，足以见得你不是良善心软的女子。苏宗月活着她都不如你，如今她死了，你又有何惧？”
“哥哥……”皇甫雅眸中讶异，不可置信。
其实皇甫临说的不错，她从来不是善良的人。这些日子为太子冷落伤神，也不过是当初曾寄了那么一两分真情在太子身上罢了。
身处东宫，身侧之人无一敢说太子不好，皆劝她讨好太子。她一时钻了牛角尖，久久不曾从中走出，自然自怨自艾。
皇甫临今日一番话，可谓醍醐灌顶。
“苏宗月是苏家精心培养的女儿，你亦然，不比别人差什么。”皇甫临道：“你不必有任何后顾之忧，合该拿出你太子妃的做派来。这府上进再多侍妾又如何？还不是如同婢女，想发卖就发卖？”
“以往太子正妻，向来内定苏家的女儿，只看太后就足以见得。可如今的皇后娘娘不是苏家人，甚至恨透了苏家，你也不是苏家人。”
“就算陛下忌惮苏家不敢抬举你，太子心里念着苏宗有不想理你，宫中两大巨头压着不肯让你上玉碟，但，皇后娘娘未必不会喜欢你。”皇甫临意味深长。
“她到底是皇后娘娘，能在太后与皇贵妃两座大山压制之下稳坐皇位，不是没有本事的。”
“妹妹知道了。”皇甫雅面色平静下来，她起身，恢复了先前端庄雍容的模样：“妹妹多谢哥哥提点。”
“不是我要提点你。”皇甫临摇摇头：“而是后宫前朝千丝万缕，无论内里还是在外人眼里，你都与皇甫家牢牢绑在一起。我们与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你好了我们才能好，同样的，我们好了你才能好。否则若皇甫家倒台，谁又惧你一个没有家族支撑的太子妃呢？”
他言辞恳切，点到为止。事实上，这次来东宫，他不是没有感到皇甫雅对自己、对家族的怨怼。
深宫当真是改变人的地方，皇甫雅才住进来多久，竟是心境再不如从前。
他只能隐晦敲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