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月早知他有这么一问,只好把跟苏宗白的解释又跟苏相说了一遍。
“我那日就劝谏过父亲,苏家门下蛀虫太多,若不将他们都清除掉,日后又将如何?”
宗月眉眼担忧。
盛极必衰,苏家鼎盛许久,倘若仍想立于不败之地,就必须大刀阔斧改革。
如此才有一线生机。
苏相瞧着女儿尚算稚嫩的面孔,叹息一声。
“为父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他喟然道。
若说当日宗月的话是对苏家的挑衅,那今日得知她的身份,便知那些都是肺腑之言了。
“但政治就是妥协。”
见宗月不明白,苏相解释道:“人心复杂,人是这世上最难管理的。”
“苏家屹立数百年,盘根错杂,往往动一个人,就要动一大片人。而这片人中,不只有酒囊饭袋,还有家族未来的希望。”
若是可以,他又何尝不想依照宗月所说去做呢?可是他不能。
“若有强有力的东西镇压呢?”宗月问道:“譬如他们掩藏最深的秘密。”
人活在世上,不可能没有秘密。
“如若当真是家族未来希望,自然品行上佳。那酒囊饭袋们做了什么,一旦公布,这些人自然知晓如何抉择。”
“无论如何。”宗月又道:“您必须试试,我与长兄会帮助您。”
苏家与梁苏暮的斗争迫在眉睫,明昭帝眼瞧着就要不好了。
改革,已经十分急切。
苏相静静望着她眼眸,那双眼睛里充满了关怀与自信。不知怎的,他也开始有信心起来。
“善。”他道。
宗月松了一口气。
但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苏相接下来说道:“但你必须回苏家住下。”
宗月怔住。
苏相语气不容拒绝:“本相认你为义女,自此以后苏家就是你的家。当然,这里本来就是。”
“认亲典礼苏家会很快筹备,就这么决定了,不许推辞。”
说罢,苏相吹胡子瞪眼离开了。
宗月都隐瞒他们这样久,再不回来住,像什么话!
宗月颇觉好笑。
再抬眸,却是其余四人齐齐望着她。
“欢迎回家。”苏宗白语气温和。
父亲都原谅了小妹,他当然也要原谅。
不然父亲成功争宠怎么办!
“小妹。”苏宗岚眼眶通红,柔柔地叫了一声。
她身侧是同样情绪激动的苏夫人。
那一刻,宗月眸中眼泪倏地掉下来,只觉心中前所未有的安宁。
的确,她终于回家了。
母女三人紧紧相拥。
*
和明昭帝化身植物人,口不能言、半身不遂消息一同传来的便是宗月被苏相收为义女。
整个京都都震惊了!
俱云梦整国,谁不知晓,宗家被摄政王一手扶持,宗二小姐宗月更是摄政王的心上人。
原本,明昭帝眼看着大限将至,他膝下就三位皇子,太子废了,苏家与摄政王自然水火不容。
可如今苏家认宗月为义女,又意味着什么?
苏家与摄政王不闹了,要联合了?
那他们就日后谁登基达成共识了吗?
所有吃瓜群众都十分好奇。
收到消息的苏嫣然也是微顿。
她现下住在自己的私产——潇湘别院里。
太子被冠以谋逆罪名,她虽是太子妃,可早早抛出了太子给她的休书。
那是她偷偷用太子私印伪造的。
与她有一样待遇的还有皇甫雅。
至于其他的侍妾,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苏嫣然优雅的翻了个白眼。
“这样大的事情,你事先竟没得到任何风声?”皇甫雅挑眉。
她正在与苏嫣然下棋。
两人中间不再隔着太子,反而都为同一个目标努力时,私交自然也越来越好。
所以皇甫雅十分清楚的知道,苏嫣然最恨的不是太子,甚至也不是苏宗白,而是宗月——造成苏双双离世的罪魁祸首。
“说起来你们苏家也真是奇怪啊。”皇甫雅又感慨道:“无论是大房还是二房,各自都有一对情深的姐妹花。”
而在皇甫家,她所有的姐妹都是她的敌人。
苏嫣然抬眸,不轻不重瞧了皇甫雅一眼,后者立刻举手投降。
“的确没有任何风声。”
她抿了一口茶道,语气不咸不淡。
她早知大房兄妹待宗月与众不同,只是他们一直都无所动作。
如今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但那又如何?”苏嫣然轻嗤。
她是苏家正经的嫡小姐,为了家族嫁给太子,更是在太子出事那夜立功颇多。
这也就是为什么她明明都嫁了出去,苏家还是肯救她脱离东宫的原因。
因为她手腕高明,因为她还有利用价值。
眼下的苏家,已经有了很大一部分她的支持者。
义女嘛,总归只是个义女,再如何都与苏家没有血缘关系。
宗月不来苏家还好,来了苏家,等同于踏上她的地盘。在苏家捏死宗月还不就跟捏死蚂蚁一样简单?
是以苏嫣然并不慌张。
“你莫要轻敌。”皇甫雅提醒道:“小心弄巧成拙。”
苏嫣然无声颔首。
……
其实苏相非常清楚的知道,此次他们被如此轻易放出来,梁苏暮是手下留情了的。
更别说梁苏暮拿出苏家数人贪污证据,令苏家不得不严惩他们,这又与他、宗月的想法不谋而合。
原先不知晓自己承了谁的情,如今总算知道了。
是宗月啊。
饶是如此,苏相还是看梁苏暮不顺眼。
不只是政治立场上的不对付,还有悉心养育的小女儿,成婚前被爱人所伤。
本想着这一次好好对待宗月,谁知道梁苏暮又巴巴凑了上来。
为此,苏相对梁苏暮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宗月跟苏宗白废寝忘食几天,终于拿出了能勉强一看的章程。
苏相改动了一些,其余都采纳了。
首先,要求苏家无论是嫡系还是旁支,未来几个月闭门不出,低调行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摘星楼早就成为暗道上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
凭借摘星楼,宗月很顺利将苏家众人的贪污、醉生梦死状况上交给苏相。
但苏家子弟众多,人口庞大, 一时调查起来也十分辛苦。
连日以来的操劳令她眼下隐隐浮现乌黑,她趴在书房很快就睡着了。
梁苏暮来看她时正好撞上这幅场景。
他安静瞧着宗月,长叹一声。
蹑手蹑脚将身上外衣披在宗月身上,他这才走出去,却迎面撞见过来这里看女儿的苏相。
梁苏暮:……
苏相:……
两人打眼瞪小眼。
京都众人绝对想不到,在他们口中身处流言旋涡中的两方势力,见面之后的相处模式竟然如此幼稚。
梁苏暮看懂了苏相眼中暗示,同他一道走了出去。
“你知道她是谁吧?”苏相问道。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梁苏暮却仅仅愣了一下便点头。
在苏宗白面前他或许可以说谎,但在苏相这个自己真正的老丈人面前说谎,除非他是不想抱得美人归了。
苏相不语,静静望着他。
有些东西苏宗白看不出来,却不代表他看不出来。
梁苏暮前后所谓,稍微猜测一番便能想象出来的事。
苏宗月刚刚逝世时,梁苏暮上门求娶,当时他第一反应除了警惕,还有些许感动。
如今……他只想让梁苏暮从哪来滚哪去。
“本相一直很好奇幼女为何会死而复生,并且不是在她自己的身体里复生。”苏相沉吟片刻,开口道。
“月儿告诉我她不知晓个中缘故,如今本相问你,”他顿了顿:“此事跟摄政王有关系吗?”
此时此刻的他,站在老丈人视角,审视这个意图娶他女儿的混蛋!
“本相可是知道的,摄政王师从天山。”
天山与神算子一样,在这个世界上是十分神秘的存在。
传闻天山有起死回生之能,如今他的女儿可不就是起死回生了吗?
“是的。”梁苏暮点头,抬眸:“恳请相爷能将女儿嫁给我。”
苏家不是宗家。
宗家任由他的掌控,苏家却不能。何况宗家人不算宗月心中真正的亲人,苏家人才是。
因此面对苏相时,他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苏相冷笑。
“本相劝王爷,不要白日做梦。”梁苏暮想得美!
“可如今,宗月与本王有圣旨赐婚。”梁苏暮坚持道。
“区区圣旨,”苏相挑眉:“摄政王是怀疑本相没有能力令一封圣旨名存实亡?”
“再是名存实亡,也有名。”梁苏暮紧紧捏拳。
“那摄政王便等着吧。”苏相神色淡淡。
他端起茶杯送到嘴边,抿口茶才道:“本相以为王爷明白,你与月儿之间是不会有结果的。”
两人之间隔着的,岂止是鸿沟那样简单?
如今只是两家政治立场不同,待日后竞争白热化,许是还将隔了生死。
到那是,月儿又该如何自处?
“这也是本王今日来的目的。”梁苏暮举止从容:“你我双方之间,公平竞争,不要将她卷进去。”
她合该是世上所有人共同守护的小公主啊。
“苏家自然会将月儿保护的很好,至于王爷这里,本相就不知道了。”
“本王这里,她也不会卷进任何事。”
“另外,希望苏家不要干涉本王和宗月的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