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姐有孕了。”
宗月只说了这么一句话,苏相便明白了。
他默然。
气氛凝滞片刻,他又轻嗤:“难怪雁门关没有你的消息,梁苏暮也对此三缄其口,你与梁苏暮吵架了?”
宗月没有说话,但答案显而易见。
“你可知你此次来京,危险重重?”苏相又问道:“你如今的身份,是雁门关的明后。便是你瞒过了一阵子又如何?如今还不是被发现了。”
“群雄逐鹿,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你不是不懂。难道是笃定我与你兄长会念及旧情,才敢这么大胆前来?”
宗月抬眸,仔细打量眼前这位老人。
记忆中永远高大伟岸的身影,此刻已经不是那么英伟了。
她扯了扯嘴角:“我从未幻想过父兄会念及旧情。”
苏相神色僵了僵。
“毕竟若父兄肯念旧情,也不会有那夜的事情了。”宗月语气讥嘲。
她抬眸,正面回应了苏相的问题:“我知晓来京都的危险,但嫡姐有孕明显疑惑重重,我还是得来。”
“事实证明,哪怕父亲与兄长坐镇京都,哪怕龙椅上那位几乎被架空,父兄还是让嫡姐受了委屈。”
“什么意思?”苏相挑眉,他并不知苏宗岚在宫里的事情。
“劳烦苏相对嫡姐多关心些吧,毕竟嫡姐如今也算是您唯一的女儿了。”宗月话中有怨气。
苏相冷了脸。
片刻后,他抬手,招呼人过来:“既然你知晓来京都的危险,就一定对现在的情况有所预料。”
“乖乖跟本相回去吧。”
宗月没有反抗,任由苏相属下给她绑了手脚,顺从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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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毕,苏夫人怒不可遏,明白是自己将女儿亲手推入火坑,悔不能自己。
她去苏相面前大闹了一趟,得知此事没有转圜余地,再不多说,只自顾自回了皇寺,从此闭门不出。
宫中苏宗岚得知,只长长叹息一声。
她不明白,父兄为何执意要将事情做的如此绝情?他们分明也深深爱着小妹。
却偏偏因为家族、因为他们心中那些道义,哪怕小妹是为了她才冒险入京都,他们依旧捉拿了小妹。
她似是有一些能够理解,为何小妹不愿意原谅父兄。
换位处之,若是她,也绝不会原谅父兄。
但苏相除了将宗月抓走,也没做什么实际意义的事情。
便是梁苏年每每下朝询问,也都被他搪塞了过去。
苏相可没忘记当初梁苏年要求宗月嫁给自己时,他愤怒的心情。
也因此与梁苏年越发离心。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与什么东西犯了冲,否则为何扶持的两任皇帝,到最后都变了性情?
好在苏宗白及时劝慰他,登基后改变性情的皇帝岂止一两任?权势本就是最能改变人的东西。
这才没有让苏相钻了牛角尖。
只是肉眼可见的,宗月瘦了。
瞧见这样的女儿,苏相心中并不好受。
他将完完好好的女儿交出去,交到他看过觉得放心的梁苏暮手里。
但梁苏暮是怎么对待宗月的?竟然让宗月瘦成这个模样?就仿佛从来没吃饱饭似的,瘦成小小一团。
于是在苏家的大牢里将宗月细心养着,精细米饭日日喂着,除了限制行动自由,其余都跟昔年苏家嫡小姐的待遇没什么两样。
总算是将宗月那白白嫩嫩的皮肤将养回来些。
苏相心里好受的同时,恨不得将梁苏暮千刀万剐。
晚间的时候,苏宗白来探望宗月。
他的面容一如既往温和,只宗月面对他时没了好脸色。
“你瞧瞧你,”两人谁也不肯先说话,片刻后,苏宗白开口,他实在想打破这沉默的气氛。
“若你当初肯留在京都,何须受今日这份委屈?”他开玩笑道。
宗月瞥了他一眼:“我如今还肯叫您一声兄长,兄长若真的有脑子,就知说这样的话没有意义。”
苏宗白的笑意僵在脸上。
他叹息一声,饱含歉意:“当初是我错了。”
直到宗月成功离开京都,那股冲动的情绪消退,他才知道自己所作所为有多么离谱。
身为苏家未来掌舵人,他应当是理智清醒的,却总是为了宗月的事情犯戒。
到头来,不只宗月怨怪他,他也没在这个位置上做好。
苏宗白的道歉真心实意,到底是自幼孺慕的兄长,宗月没有继续冷着脸。
“如今形势变得厉害,”苏宗白下一句话在宗月耳边响起:“苏嫣然怀了梁苏暮的孩子,如今已经启程往雁门关去了。”
他捏紧拳,声音颇带了几分狠意:“我当初与你说的话,现在依然有效。”
“梁苏暮既然负了你,便是千刀万剐都不为过,你既然已经与他和离,之后……还回去吗?”
“既知晓梁苏暮负了我,我已与他和离,如今关着我做什么?”宗月轻嗤。
她摇了摇头,到底不曾再否认什么,只是摇摇头,神色淡淡:
“梁苏暮有没有负我,那是我的事情。从始至终,我经历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无需父兄为我做什么。”
“我与家里,早就回不去了。聪明如兄长,难道想不通吗?”
宗月抬眸,湿漉漉的目光与苏宗白视线交汇。
苏宗白心中不由自主一痛。
宗月说的……是对的。
“父亲既然已经将我困住,自是对双方立场看得分明,无非是认为我还能威胁到梁苏暮,不肯让我走罢了。”
“一个我,一个苏嫣然,”宗月抬眸,目光中嘲讽意味更甚:“父兄好算计。”
她不信苏嫣然有孕之事,父兄会得不到消息。
更不信没有父兄允许,苏嫣然可以成功离开京都、安全到达雁门关。
现下雁门关燃眉之急解决,粮草充足,平南邑的粮草可以让将士们坚持一阵子,等到平南邑粮草消耗完,雁门关的粮食也要熟了。
这些日子里宗瑾和李恒励精图治,雁门关的实力远远高于以往,京都与雁门关的联盟,无形之中已经土崩瓦解。
她来京都,无异于羊入虎口,成为待宰羔羊,也让京都成功得到梁苏暮的把柄。
“月儿……”苏宗白语塞,手脚一时有些踌躇,不知该回应什么。
事实上,他到这里来,除了瞧瞧宗月近况如何,什么都做不了。
他与父亲一样,既狠不下心来如何粗暴对打宗月,也不可能将宗月放出去。
“我既然敢来京都,自是预料到了这种情况。”宗月抿了抿唇,有些话她不同嫡姐与母亲说,不代表不同父兄说。
父兄才是这个家族的掌舵人,是这座皇城实际意义上的掌权者。
“兄长信不信?我冒着天下之大不韪的风险赴京,承担了与梁苏暮和离的痛苦。我如今虽与他无甚关系,却也不会成为他的拖累。”
“倘若真有用我威胁雁门关的一天……”宗月顿了顿,继续道:“父兄信不信,我不会让京都得逞的。”
哪怕玉石俱焚,她也不会让自己有被带去威胁梁苏暮的可能。
“可他那样对你……”苏宗白欲言又止:“若你肯留在京都……”
“一码事归一码事,”宗月正色道:“苏嫣然怀了梁苏暮的孩子,无论我相信与否,此事都是苏嫣然一面之词。”
“于情于理,都该给梁苏暮一次解释的机会。事情尚未下定论,还请兄长慎言。”
苏宗白怔住,抬眼,瞧见宗月眸间,情绪寡淡的几乎没有。
她是当真这样觉得,他心想。
他看着她长大,了解她的性格。便是死而复生以来性格有所变化,那也是向好的方向改变。
他的妹妹,内心中那份柔软,自始至终不曾变过。
哪怕突然冒出来一个梁苏暮的孩子,在事情尚未清晰之前,她愿意相信梁苏暮。
她曾经对梁苏暮的爱意,所付诸的情感,都是真的。
所以她不肯因为她自己,导致梁苏暮投鼠忌器。
他的妹妹,心中是否还爱着那个男人。在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思绪飘忽间,宗月端起茶杯,为苏宗白斟满了茶。
无声的,苏宗白嘴角浮起苦涩的笑,他明白了宗月的意思。
便是茶杯里被斟满了茶,几乎要溢出来,他依旧稳稳地将茶杯端起。
杯沿烫手,感受着手上隐隐的刺痛感,一如他糟糕的心情。
他抬手,将茶杯里的茶一饮而尽,而后起身,愤然拂袖离去。
宗月面无表情,缓缓的,缓缓的,将自己杯中仅有半杯的茶轻抿一口,而后将茶杯放在桌子上。
一滴晶莹的泪珠,自她脸颊上滑下,留下一道优美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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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门关这边诡异的气氛还在继续。
季宁雅没想到梁苏暮会如此反应,不由挑眉,她还是低估了宗月在梁苏暮心中的重要程度。
不过那也无所谓,一计不成,自是另有一计。
百花大会的事惹了梁苏暮反感,她随手推了一个人出去顶包,一切做的天衣无缝,只让梁苏暮查到香味相似,仅仅巧合罢了。
但梁苏暮心中警惕已生,虽然查到是巧合,终究不肯相信。
短时间内,那股香气是无法面世了。
季宁雅心中有些许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