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他从未见过柔星,却觉得自己了解柔星生平,与柔星熟稔异常,甚至总有一种要将这样的可人儿藏起来的冲动。
时羡眸中难得浮现几分茫然,这是为什么呢?
宗月不知自家属下心中的百转千回。
她只是看着柔星感叹,不愧是巫族公主。
甚至她对柔星略有艳羡——身为巫族族长之女,柔星从生下来就无忧无虑,每日席地而眠,以天为被,以地为床。
巫族隔绝于世,甚至比天山都要低调。至少天山还有人出世,如梁苏暮就师从天山,但巫族之人,数百年来却几乎无人出世。
柔星心灵上的纯净、骨子里由内而外散发的干净,既不令人讨厌,也不会叫人生妒。
宗月抬头看了眼高耸的参天大树,丛林中不时传来悦耳鸟鸣。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惟有钟灵毓秀,才养的出柔星。
“这里是栈桥,月姐姐小心些。”柔星软声细语,在那栈桥前停下,乖巧等宗月一行人走近。
她吐了吐舌头,模样作怪。光记着自己蹦蹦跳跳,却忘记了月姐姐他们第一次来,在丛林中行走十分艰难,真是她的罪过。
她摸摸后脑勺,笑道:“从栈桥过去,就是我们平日生活的地方啦。不过栈桥十分危险,底下是万丈悬崖料峭,山涧水势凶猛。族中不少小孩都害怕过栈桥呢!”
小姑娘语气促狭,宗月哑然失笑。放眼望去,那栈桥的确如柔星所讲,仅用了几条粗得如同树干的绳子绑起来,木板在悬崖间清风吹拂下发出吱吱扭扭的声音,偏木板并不齐全,不是这里缺一块,就是那里少一块。
山林最不缺木头, 既然长久以来不曾补足,那就是有意为之了,宗月想着。
她当先一步迈了上去,若说这栈桥与巫族有什么相仿的地方,大概就是栈桥上人为装饰了无数朵鲜花。
鲜花清新雅致,同柔星衣裙上的鲜花一模一样。
她抬步走上栈桥,晚晴和秋娥反应很快,一前一后都跟着上去了。
刚走上去,晚晴就被这栈桥之高吓得脸色发白,双腿直抖。然而到底坚定地站在上面,一点一点向前挪动。
意志之坚定,外人无不为之侧目。
见状,秋娥伸手,搀扶着晚晴向前走。两个宗月最信任的姑娘,彼此提携着,帮助着。
时羡走在最后面。
经过柔星时,柔星面上还是一派错愕模样。时羡本想直接从柔星身边走过去,面不改色、目不转睛。
但鬼使神差的,他的身体比内心更加诚实,迫使他在柔星面前停下。
“星星,”时羡觉得自己语气从未如此温和过,他朝柔星伸手:“走了。”
“啊,好,走吧。”柔星呆呆地,顺着栈桥望过去。
那上头,宗月如同行走在平地之上,已经快走到头了。
身后那两位在她看来已经十分优秀却是月姐姐侍女的两位姐姐,其中一位被吓得面色惨白,另一位倒十分平静,但不管如何,谁都没有掉队。
柔星如此震惊,以至于她都没发现,自己下意识地与时羡的手交握,两人牵着一起走上栈桥。
走到一半,她又撇了撇嘴。
小姑娘爱玩,宗月又是她太喜欢太喜欢的姐姐。本以为月姐姐害怕栈桥,她就可以骄傲地挺起胸脯,带着月姐姐过去了。
现在这算什么!天爷,月姐姐除了不能令女子有孕,还有做不到的事情吗?
柔星心中阵阵挫败。
“主子不似一般闺阁姑娘,惟武艺高超、英勇善谋,就甩下寻常女子一大截。如主子一般的人实在百年难遇,星星不必过分苛责自己。”
时羡一低头就能见到两人交握的手,视线落在手上,温柔耐心极了。
抬头见到柔星气鼓鼓的脸,时羡只需稍微想想就知道她的心思,不由失笑。
笑过之后又十分心虚,他们马上要见柔星的父亲,巫族的族长。哪怕尚未谋面,也知道柔星的父亲对她十分疼爱。
若柔星的父亲知晓他趁着柔星天真不懂男女情事,诱导着柔星与他牵手,会不会杀了他?
那头,宗月已经走到栈桥末尾,下了栈桥。
回身,在看清远处两人动作的瞬间就挑眉,目光直直地盯着两人交握的手。
时羡感受出一道凌厉的视线向自己身上射来,循着望去,见到面无表情的宗月,当下便明白了。
他老实又沮丧放开柔星的手,姑娘的手温温软软,只是从来不属于他。
不必等到柔星父亲来杀他,光是他的主子宗月就已经非常不高兴了。
是他僭越。
柔星倒不如时羡一般万千心思流转,抬头瞧见宗月在尽头等她,瞬间忘记了方才的懊恼,喜笑颜开奔过去:“月姐姐!”
宗月伸手,很是蹂躏了柔星又黑又密的头发一把,这才笑着道:“还得有劳星星带我们去拜见你的父亲。”
再一扭头,她的目光重又放在时羡身上,倒是没什么感觉。
她只知时羡与巫山渊源颇深,却不知是什么渊源。有这一层关系在,她看着柔星和时羡牵手,竟也不觉得违和。
只是柔星还是个纯粹的小姑娘,时羡背负血海深仇,这两人从来不在一个世界。
于公,时羡能得到柔星青睐自然对他们在巫山行走十分有利。但于私,她不愿这么个天真的小姑娘,就此落入复杂的时羡的毒手。
何况他们就要去见柔星的父亲,倘若让柔星父亲知晓时羡的歹心,别说将他们奉为座上宾,只怕杀了他们都是可能的。
柔星浑然不知这一对主仆之间的眉眼官司,闻言又是蹦蹦跳跳走到最前面:“月姐姐,快跟我来!”
……
一切都如同柔星介绍,经过栈桥,便是巫族众人世代居住的居所。
原先在丛林中见到巫族人不多,到了此地才算见了个透彻。
并且待在驻地的大多是巫族族中长辈,这些人不似孩子般那么好糊弄,哪怕得知是去见柔星的父亲也不肯放松警惕,亦步亦趋跟着。
等从驻地口走到柔星父亲所在处时,几人身后已经跟了乌泱泱一大片人。
柔星颇感无奈,不过心中知晓长辈们都是为她好,哪怕他们不理解她,也不曾因此生气,只向宗月吐舌头说软话。
宗月哪舍得责备她?这本也是人之常情。
然而被这么一大群人用敌意的目光围着的确令人局促不安,宗月只希望柔星的父亲肯见一见他们,至少将他们从这群人那里解救出去。
许是听到了宗月心声,屋内很快有人出来了。
巫族依山傍水而居,与世隔绝。所以哪怕身为族长,住的也不是琼楼玉宇,宫殿楼阁。
不过柔星父亲所在处,的确有三层,全部用竹子建造,工整而富有美感。
巫天原本在屋内处理族中事务,渐渐地隐约听见外面喧哗,间或有‘赶他们出去!’的愤怒叫喊传来。
巫天挑眉,巫族驻地多年安宁,何况巫族与外人间隔,族内和睦融洽,怎会有此粗鲁论调?
倏地,他又听见自家小公主恳求的声音:“各位叔伯婶婶们,月姐姐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我正要带他们去见爹爹。你们相信我好不好?他们真的不是坏人。”
巫天霍然起身。
他脸色阴沉,大踏步走出去。
什么人能被称作自家小公主的朋友?什么人能被族人群起而攻之?
那一定是外人!
巫天神色并不好看,巫族数百年没有外人来,也没有族人出去。难道是他们愿意的吗?他们分明就是不能出去。
好在族人天性乐观,并不以为意,加之有心人刻意引导,迄今,巫族内知晓他们不能出去的人几乎没有。
甚至,若是寻常误入的外人还好,他最怕的是那些人派了人过来,伪装成普通外人。
毕竟,寻常的普通人,怎会一直有本事撑着进入巫山内部呢?
他很快走出去。
随着他的露面,人群的喧哗声逐渐降低。所有人都在看着巫天,等着他主持公道。
巫天扫视众人一圈,最后将视线落在宗月一行人身上,眉毛挑了挑。
“族长!将这群从外面来的人逐出去吧!”
还不等巫天说话,人群中便有人吵嚷道。
“就是就是!”有人附和:“这里是族中驻地,他们是外人,怎么能进入这里!?”
“不是……”柔星急了:“他们真的不是外人……”
看着柔星慌忙跟族人解释,宗月心中叹了口气。
她将柔星拉住,无声摇头:“没关系的,你爹爹在这里,等你爹爹做主就好了。”
“若你爹爹也不同意我们留在这,我们自会离开。放心吧小姑娘,我们不会让你为难的。”
“姐姐……”柔星可怜巴巴,随后期冀地望向自家爹爹。
自始至终,巫天都仔细审视着宗月,不放过她面上任何变化。
然而哪怕是巫族族人说要将他们逐出去,宗月神色也没有丝毫慌乱。
巫天心中沉了沉,也算有了数。
他抬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目光满含宠溺与无奈,对着柔星道:“星星,来爹爹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