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月眸色一寸一寸变冷。
她还是将陈思吟扶起:“你不要着急,好好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恒站在宗月身后,脸色阴沉不定。
可陈将军曾是梁苏暮麾下得力干将,若无证据,哪怕是他的亲女儿过来,他们也不该对陈将军妄加揣测。
“我不知道。”陈思吟哭得喘不过来气,她本就是怯懦的性子,浑身所有锋芒只在保护宗月时才会出现。
“昨……昨天早晨,”陈思吟断断续续道:“父亲突然一反常态等我用膳,还屏退了所有下人。”
“我性子软,怕见外男。父亲知晓我的性子,平日里都不会与我用膳。”
“用膳时父亲嘱咐我,要我好好跟在公主身边保护您。若有朝一日他走了,也要好好活下去。”
“我当时察觉父亲不对劲,但没有多想,只开玩笑说父亲怎会离开我呢?”陈思吟语气中皆是后悔。
“父亲闻言只是笑笑,没再回话。我那时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什么都没发现。”
“直到今日早晨。”陈思吟越说越激动:“管家突然告诉我,父亲昨日带了些东西去了苏家,至今未归。而今王爷铸造武器库的证据确凿,不是父亲又能有谁!?”
陈思吟一双眼睛通红,仿佛小兔的眼睛。
宗月哑然失声。
的确,陈将军跟在梁苏暮麾下多年,一直忠心耿耿,深得梁苏暮信任。
当时在边境,负责从邻城为雁门关取兵器的人,是司水、卫一、陈将军三人全权负责。
若不是司水和卫一,就只能是陈将军了。
“你先不要着急,”她叹了口气:“这只是你的猜想,也许陈将军只是短暂地去了趟苏家,很快就离开,去外面喝酒去了呢?”
一向忠心耿耿的人,怎么可能毫无征兆、说叛变就叛变?
何况陈将军带着陈思吟一直长居边境,直到梁苏暮回京都才跟着回来。
陈思吟还是哭着摇头:“父亲从未在外面喝过酒,家里人自父亲进苏家后一直守在门口,父亲根本没有出来。”
宗月与李恒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你仔细想想。”宗月低声安抚她,问道:“陈将军最近是否去过什么可疑的地方?见到过什么可疑的人?”
陈思吟猛地噎了一下,瞪大双眼。
她蹙眉,仔细想了想,摇头:“好像没有……”
“这样,你先回去,”宗月安抚道:“我和李大人去查一查。你若想起陈将军有什么可疑的举动,一定要派人来告诉我们。”
……
“臣是个粗人,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季家不好好铸造兵器,送到边境的全都软软的不能用!”
“刚开始是这样,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些兵器经了摄政王的手,就全变好了。”
“直到这次在边境,原本雁门关的兵器都生锈不能用了,也不知道镇国公主在哪想出来的主意,说用醋泡能除锈,结果还是不行!”
“摄政王就命我和其他人一起去邻城取些兵器,还特意嘱咐行事小心些,别让人瞅到。”
“去了才知道,原来摄政王私底下有武器库,最后打的那场仗,将士们用的武器都是摄政王私自屯的。”
朝堂之上,陈将军大大咧咧站在殿中,生生挡住了射入朝堂的光线。
他语气算不上好,面色更是冷淡,但此刻没人理会他情绪如何,都被他话中揭露的真相震惊到了。
在他身后还跪着几个士兵,都是当初当边境跟着去取兵器的士兵。
朝堂之上最震惊的还是梁苏暮一派的人。当初梁苏暮有多么重视陈将军、多么信任陈将军,他们还看在眼中。
陈将军脾气不好,每每与人争吵,都是梁苏暮替陈将军给人赔罪。
陈将军自然也投桃报李,将自己一腔热血全部献给了梁苏暮。
多年以来,梁苏暮跟陈将军从未红过脸。
可现在,陈将军说背叛就背叛,梁苏暮还在牢中,谁也没想到,最后是他给了梁苏暮致命一击。
梁苏暮一派众人眸中都带着显而易见的痛色和斥责。
李恒神色复杂。
昨日他和宗月去查陈将军下落,发现他的确在苏家。
宗月回苏家自是轻而易举,甚至她靠近陈将军,苏家也不会有人阻拦。
她很轻松见到了陈将军。
但他什么话都没说。
“我信得过公主为人,公主定会替我好好照顾思吟。至于别的,公主不必再问,我不会说的。”
这是陈将军的原话。
而今日早朝,陈将军竟真的出面指认王爷了。
难怪王爷会被转移到大理寺,原来如此,李恒神色阴沉。
“既如此,想必将摄政王移交大理寺审问,各位都没有异议吧。”苏相露出了虚伪的笑容。
朝臣在心中暗骂苏相,大理寺的官员一大半都是苏家人,何况证据如此确凿,他们就算有异议,有用吗?
此次摄政王必然危矣,甚至可能大势已去。
明昭帝瘫在龙椅上,只能听到,却没什么反应,宛如活死人。
如此情景已经持续一个多月了。
很快就下朝。
苏宗白嘴角勾了勾,转身离去。
梁苏暮一派皆呈一蹶不振之象,人心不稳,甚至下朝后,还有些人偷摸摸投靠了苏家那边。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陈将军,谁都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叛变。
……
“我知道了!”
摄政王府,陈思吟急冲冲奔到宗月跟前:“摄政王班师回朝当天晚上,我父亲夜半去了月满楼一趟!”
“你是怎么知道的?”宗月皱眉。
“我那日睡得晚,在后花园中散步,父亲回来时并没有发现我。”
“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这几天我仔细审问了家中小厮,终于发现了端倪。”
“有个婢子说,当天父亲回家后,鞋子底下有月满楼糕点的碎屑,可能是去了月满楼。”
陈思吟一口气说完,这才见到屋内还有李恒、司水等人。
她很少就这么大刺刺与外男相处,但此时也顾不得了。
她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恳求道:“我也不知道父亲为何会背叛王爷,明明他以前是最忠心王爷的人。”
“但是求求您,如果有可能,求您饶父亲一命。”
宗月与其余几人面面相觑,良久,叹了口气。
她手臂使力,将陈思吟从地上扶起,半开玩笑半正经道:“此时局势未明,你怎知是我们饶陈将军一命,而不是陈将军饶我们一命?”
“我大概了解情况了,你不要担心。”她安抚出声:“最终结果如何,还是要由王爷决定。”
月满楼是当初兄长为她建的地方,却也是兄长私下所有势力的根据地。
在一些有势力的人那,此事根本就不是秘密。
陈将军不会无缘无故去月满楼,唯一的可能就是,兄长找到了陈将军什么把柄,约了陈将军去月满楼,要求他出面作证。
宗月无声慨叹。
梁苏暮这次处境实在危险,哪怕他麾下有数十万军队,可从雁门关回来时,众目睽睽,他生生一个多余的兵都没带回来。
私自铸造武器库,等同谋逆,铁证如山。
苏家咄咄相逼。
如今唯一能帮助他的……大概只有那道圣旨了。
宗月眼眸深沉,低头。
她不能将那道圣旨拿出来。
解铃还需系铃人,此事乃兄长一手操办,那她只能回苏家一趟了。
……
“小妹。”
苏宗白正倚在自己院子石桌旁饮酒,见宗月过来,柔声唤道。
宗月定睛望他。
苏宗白的态度一如往昔,对她宠溺异常,语气更是十分温柔。
有那么一瞬间,宗月觉得什么也没变,她甚至没有被太子和皇甫雅毒害死去。
可事实是,什么都变了。
“兄长,我来是想问问。”宗月言简意赅:“你是如何说服陈将军,令他背叛梁苏暮,当堂作证?”
苏宗白倏地嗤笑。
他猛地坐直身子,紧紧盯着宗月,宗月眉心一跳,他却是眼神平静。
“小妹。”苏宗白轻声开口:“如今,你我之间,除了有关摄政王,别的话是再也没有了吗?”
宗月心中酸涩,她低下头。
“我的话跟陈将军告诉你的话一样。”苏宗白瞥了宗月一眼,终究不忍心。
“这不是你需要管的事情,我也一个字不会告诉你。”
“喝了这杯酒,你便回去好生歇息吧。”
“记住,你永远都是我苏家的三小姐,我的亲妹妹。”
苏宗白递给她一杯酒。
宗月无话,叹息,结果酒杯一饮而尽,头也不回离去。
但就在她刚走至苏宗白院门口时,倏地与苏嫣然迎面撞上。
苏嫣然见到她,下意识挑眉,眼神意味深长,带着几分审视和桀骜。
但二人都未停留,匆匆对视一眼就别开脸。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在苏宗白门前,谁都给他面子,没眼红,也不肯寒暄。
宗月很快回了自己的院子就寝。
第二日清晨,她被一阵儿喧哗声吵醒。
向婢女问清楚府上出了何事后,她眼底一片错愕。
她怎么也想不到,百年清名、苏氏高门,竟出了这样一档传遍天下的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