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宗月回到宗家,却见下人个个面露难色,她挑眉。
是苏宗岚来了。
方才在牢里与兄长对峙许久,此刻实在没什么心情再见嫡姐。
然而她瞧着嫡姐柔弱身影,终究不忍心不见她。
宗月一路走到上首。
“平阳郡主。”有求于人,苏宗岚也不在乎宗月会不会给她行礼。
她望着宗月,眼神复杂。
先前她是很喜欢宗月的,冥冥之中总觉得宗月与自己小妹相像,令她忍不住心生亲近。
可现在……
“我的来意想必郡主已经心知肚明。”苏宗岚开门见山:“郡主能否与摄政王求情,将家父与兄长、母妃放出来?”
她声音不自觉带了几分乞求。
宗月心如刀割。
她何曾见过嫡姐如此委曲求全的样子?
可她还是不能答应。
“若王妃只为了这件事而来,那便回去吧。”宗月回绝道。
她不是个合格的妹妹,因此不忍告知苏宗岚自己身份,再令她如苏宗白一样伤神。
“此事我帮不了你。”
苏宗岚霍然起身,良久,她竟作势要跪。
宗月大惊,连忙上前将她扶起:“王妃这是做什么?”
然而苏宗岚还是拦住宗月的手,固执跪下:“我自幼养于深闺,得家族庇护。如今家族有难,我虽身为一介女子,却也想为家族做些什么。”
“若郡主不答应,便允我跪在此处吧。”她语气平静。
“王妃身份尊贵,如何能跪于我这小小郡主门前!?”宗月恨铁不成钢,欲拉她起来:“王妃快些起来吧。”
同时她的心又仿佛被放在火上烤。
一样是苏家的女儿,嫡姐为了家族不惜放弃自己尊严下跪,而自己,却一直在做着伤害家族的事。
宗月眸中也渐渐有了泪光,她拉不动苏宗岚。
良久,她还是轻叹一声。
“不是我不帮王妃。”宗月只能劝慰道:“而是摄政王与苏家政治立场不同,王妃蕙质兰心,自然知晓这意味着什么。”
苏宗岚只是垂眸,似乎没听到宗月在说什么。
“王妃!”宗月声音重了些许:“您又何必急于一时?苏家底蕴深厚,怎会如此轻易便被摄政王手下幕僚击垮?”
苏宗岚终于有了反应,她苦笑:“话虽如此,可为人子女,总是要一尽孝道。何况父亲身体孱弱,在牢中还不知要怎样辛苦。”
自得知父亲与兄长被抓,母亲更是一病不起。
“四大家族之人被关押只是暂时的。”宗月将手搭在苏宗岚肩上,轻声劝道:“云梦国世家地位超然,李恒关得了众位大人一时,却关不了一事。”
“何况有我在,王妃放心,我绝不会让苏相与苏公子他们受到私刑磋磨。”
苏宗岚这才起身,抬眸,面带感激:“多谢郡主。”
宗月长长吁息一声。
如今嫡姐感谢她,若日后知晓她的身份,只怕会将她骂死。
但一个家族有沉沦之人,理当有清醒之人。
有安然享乐之人,自然也有为他们负重前行之人。
苏家危在旦夕,且让她做那柄能割去病灶的长剑吧。
苏宗岚起身欲退。
“王妃。”
就在她脚快要跨出房门的一刹那,宗月叫住她。
苏宗岚不解回身。
而宗月背对着她,神色不明道:“苏家门下贪官污吏无数,这群人导致百姓产生的怒气日益加深。长此以往,恐对苏家不利。”
明昭帝弥留垂危,太子身死,日后云梦大乱几乎已成定局。
乱世之中,得民心者得天下。
她不希望苏家败得如此之快。
苏宗岚颔首:“多谢郡主提醒。”
说罢,她终于抬步离去。
宗月凝望她的背影,说那些话,并不奢求嫡姐可以劝服父亲与兄长,但定要令他们明白其中问题险恶。
……
沈贵妃为保护明昭帝而重伤,明昭帝亦中剑昏迷。
是沈贵妃先醒来的。
她一苏醒,就拖着尚未痊愈的身体,踉踉跄跄去了明昭帝身旁。
沈家不比别家,在京都根基不稳,唯一能仰仗的就是明昭帝。
她虽对明昭帝没有太多感情,可如今皇贵妃被明昭帝厌弃,皇后薨逝,她几乎是明昭帝身旁唯一的宠妃了。
只要能哄好明昭帝,她被册封皇后也说不定。
是以沈贵妃在明昭帝寝宫尽心照料,事事躬亲。
这一照料,就又照料了五六日,明昭帝才渐渐苏醒。
他先是见到沈贵妃,眸光复杂,又见自己寝宫被重兵把守,当即明白自己处境。
他望向沈贵妃,尚还虚弱得说不出话。
沈贵妃似是知晓他想问什么,用帕子抹着泪,上前柔声道:“陛下放心,所有谋逆之人皆以伏诛。”
明昭帝瞳孔微微放大。
沈贵妃这才继续解释道:“最后是摄政王幕僚率兵前来,自那些反贼手中救下了您。”
“太后被摄政王幕僚软禁,至于四大家族的人,也包括苏家,如今都入狱了。”
明昭帝身体轻颤。
他虽平庸,可并不愚蠢。沈贵妃看不明白的东西他看得明白。
这哪里是受命于临危之际,力挽狂澜?分明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摄政王梁苏暮,竟是那夜最后的赢家。
明昭帝深深闭眼,没想到梁苏暮手腕这般强硬,城府这般深沉,连苏相都比之不急。
他再不言语。
沈贵妃双目通红,静静靠在明昭帝身上。
“臣妾为人算计,与太子……行闺房之事,臣妾有罪。”她道:“可陛下如今身边没有知心人,臣妾实在放心不下。”
“不如这样,等陛下身体好了,臣妾就自刎而死,如何?”
明昭帝缓缓覆上她的手。
他说不出话,却用眸光给予沈贵妃无声的安慰。
患难见真情总是弥足可贵。
沈贵妃再也忍不住,靠在他身上低声哭泣起来。
*
李恒虽将众人关押,却并没有对他们做什么。
只是尽量削弱苏家势力。
然苏家驻扎京都多年,凭借赫赫权势稳居四大家族之首,其根基庞大可见一斑。
既不能逼其太急大刀阔斧,又不能徐徐图之失了威严,中间的度要如何把握,饶是李恒也犯了难。
是夜。
明昭帝寝宫早早熄了灯。
明昭帝身体虚弱,绝大多数时候都在睡梦中,一般是沈贵妃歇息,灯便熄灭了。
有人蹑手蹑脚在窗户上戳了孔,再将迷烟缓缓插入,不过一会儿,明昭帝寝宫便没有好好站着的人了。
办完这一切,玉檀才转身向季宁远行礼:“主子,好了。”
季宁远闲庭信步般走入。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女子馨香,季宁远闻之皱眉。
沈贵妃累倒在外间的软塌上。
他走至明昭帝床前,挥袖。袖中不知有何粉末,触及明昭帝面庞,竟让明昭帝陡然惊醒。
明昭帝双眸先是迷茫,随即看清季宁远面容,瞳孔微缩,眸中充斥着不可置信。
季宁远,怎会在这里?
“陛下睡得好吗?”季宁远语气温和,然笑意不及眼底。
“你……”明昭帝伸手指向他,张口欲言,却是虚弱脱力。
见状,季宁远眸中诧异,挑眉:“我道陛下明明醒来却一直不曾有所动作是为什么,原是陛下根本口不能言。”
他眸中隐有惋惜之意。
“想必您一定好奇我来这里做什么吧?”季宁远话锋一转,又道。
他腰间佩着一把折扇,此刻也轻轻拿出,放在手中扇动起来。
见明昭帝眸中疑惑,他微微一笑:“我是来为陛下指条明路。”
明昭帝闭唇不语。
“太子薨逝,陛下缠绵病榻。苏相虽如今被关押,可总有出来的一日。之后便是苏家与摄政王打擂台。”
季宁远缓缓说道,望向明昭帝:“让我猜猜,苏家算计陛下亲手杀死太子,此刻陛下一定对苏家恨之入骨。”
“所以,您该不会想着,只要不是苏家,哪怕是摄政王登基也可以吧?”
季宁远语气中带着惊叹。
明昭帝虽不能言语,可猛地瞪大眼。
这个季宁远,这个季宁远,竟将他的心思猜的如此清楚。
他可是帝王啊。
季宁远没能从明昭帝口中得到答案,却从其眼中得到了。
他嘴角讥嘲。
“若是我告诉陛下,摄政王对当日雨夜、各方势力的安排都一清二楚,并眼睁睁等着它发生,最后渔翁得利呢?”
“陛下以为苏家算计了你和太子,可若摄政王于其中阻拦,太子也不会那般凄惨薨逝了。”季宁远刻意对明昭帝错误引导。
如自私的人而言,若能将错误推到别人身上,他们就绝不会怨怪自己。
一如明昭帝。
他如今不过是给明昭帝一个恨梁苏暮的理由罢了。
果不其然,明昭帝毫不怀疑季宁远话中真假,自他话落,眸中便骤然怒火升腾。
他心中窝着一团火。
季宁远目的得逞,眉毛微扬,他笑了笑。
梁苏暮麾下将士骁勇善战,皇位倾轧之时,拳头硬才更好说话。
如今在苏家与摄政王府的对弈中,梁苏暮已隐隐占了上风。
若明昭帝偏帮梁苏暮,苏家将很快败落。
只有不偏不倚,双方势力才能得到最大消耗,季家才能轻而易举笑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