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历三十二年四月下旬,一纸加急密报,自云梦与辽东接壤的边境快马加鞭送入明昭帝手中。
当晚,边境情况也经由各家暗桩之手,秘密送至其本家手里。
云梦贵族顶层,诸如苏家、季家之流,皆收到了消息。
战争当前,京都暗流汹涌。
翌日早朝,密报内容由明昭帝公布天下。
辽东强敌来犯,边境节节败退,如今已被迫退居雁门关。
雁门关,云梦边境最后的关隘,地势险峻,易守难攻。
边境战士退至雁门关,可见战况险恶到了何种地步。
整个早朝气氛压抑,无人说话。
先帝重文轻武,导致现下云梦文武官员比例严重失衡。
否则十几年前云梦也不会边境失利,到了要梁苏暮一个孩子上战场的地步。
甚至到现在,云梦武官都很少,梁苏暮一家独大。
偏偏,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梁苏暮今日称病未上早朝。
拥兵自重到梁苏暮如此地步,若他不愿意去,即便明昭帝下旨,他也不会去。
这也就是为什么众官员悉数苦大仇深的原因了。
“众爱卿有何高见?”明昭帝摩挲手上扳指,语气阴沉。
他好不容易将梁苏暮召回来,打压他的势力,若现在将他放回去,就意味着功亏一篑。
可不放,再没有第二个合适的人选足以胜任。
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云梦大片疆土丧失在他的手里。
底下无人应答,只有极少数官员站出来提议让端王去。
苏家跟梁苏暮有过节,跟皇室亦然,自然不肯趟这浑水。
季家、皇甫家、梁苏暮的势力,早在其暗中授意下,各自按兵不动。
对此情景,明昭帝只有眉宇间略微失望,没多说什么。
他也没指望着一天就解决此事。
他不高兴,群臣也战战兢兢,早朝很快落幕。
端王府。
梁苏暮跟一众幕僚和心腹官员聚在书房。
宗月来时,恰巧碰到了李公子——当初被苏成元小孙子强抢爱妻、状告苏家的那一位。
他叫李恒。
上次见面,李恒怯懦跑开。这一次反倒举止从容跟她行礼:
“草民见过郡主。”
宗月:“……”
那件事的确是苏成元的错,但宗月对李恒毫无好感。
她没说话。
“郡主是来找王爷的吗?”李恒很是热情:“王爷现下应该在书房议事。”
宗月眸中闪过了然。
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梁苏暮总是要跟属下商量对策的。
尤其是眼下局势对他并不算好的情况下。
她也没搭理李恒,径直去了后花园,在那里等候梁苏暮。
宗月身后,李恒眸中闪过几分异样,片刻后,他向书房走去。
书房内正吵得一片火热。
文官一派,武官一派,无官职的幕僚一派。
又以主张立场划分激进派和保守派。
一帮人不赞同梁苏暮这时候去边疆,如今京都局势未定,梁苏暮这个时候离开简直就是将皇位拱手让人。
另一帮人是早年跟着梁苏暮出生入死的,边境如今誓死抵抗敌军的是他们战友,他们极力主张梁苏暮去边境。
梁苏暮别这群人吵的头大,脑瓜子嗡嗡作响。
见李恒进来,他顺口问道:“李卿如何看?”
屋内众人也朝李恒看来。
李恒羞赧一笑:“众位前辈都在这里,小人卑陋之言,哪敢贻笑大方。”
梁苏暮蹙眉:“有什么就说。”
“是。”李恒再不推辞,他本也只是客套一下。
“小人以为,王爷当去。”李恒解释道:“如今京都局势复杂,陛下有三位皇子,太子早早出局,王爷也就是和睿王的角逐。”
“但季家对皇位虎视眈眈,苏家又一直压着陛下。这二者皆是百年大族,底蕴深厚,王爷唯一能与他们对抗的,也就是兵权了。”
“若王爷忧心京都,大可寻个妥帖之人为您坐镇京都。”李恒建议道。
“竖子!”他话音刚落,保守派就有人呵斥道:“你懂个屁!”
“边境战事告急,王爷去了若有个三长两短,你付得起责任吗!?”
李恒蹙眉,那人被梁苏暮拦下。
梁苏暮望着他,问道:“那你觉得,本王应该留谁在京都?”
“若王爷肯信任,草民愿助王爷一臂之力!”
李恒蓦地跪地,铿锵有力道。
保守派众人冷哼一声,没有理会李恒。
陈将军眸中隐有动容,他是激进派,想让梁苏暮去边境。
“微臣,也愿追随王爷,助王爷一臂之力!”
他也跪地。
激进派众人渐渐反应过来,皆跪在陈将军身后:“臣等愿助王爷一臂之力!”
梁苏暮沉默,没有说话。
“本将对敌,手段煌煌,从不屑用此旁门左类的手段。”秦良玉的声音在他的笑声中十分突兀:“四殿下不怕云梦军队知晓,这座军营有两个话事人?”
她倒是没有斥责宋衡轩此举有何不对。
双方立场不同,对战多年,无论使出任何手段,都是无可指摘。
没人规定打仗就一定要怎么打。
“秦将军担心孤?”宋衡轩猛地坐起身来,紧盯着秦良玉问道。
“四殿下多虑了。”秦良玉面无表情。
宋衡轩却已经吃吃地笑起来:“的确,秦将军是那风光霁月、皓辉朗朗之人,孤与你的作战风格的确不同。”
“可那又如何?”他语气中全是轻慢:“云梦雁门关内,城主换人、摄政王遭手下背叛。原主将生死不明,新主将手下只有一千人。”
“他们狗咬狗都来不及,谁会顾得上一个辽东将军前后作战风格不一样?”
闻言,秦良玉挑眉。
她张了张口,眸中忧虑一闪而过,很快被她敛下。
她面上扯出一抹笑意来:“那本将就祝殿下如愿。”
-
雁门关城主府。
自宗月说出那句话,屋内气氛就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宗月余光瞥见不知何时离去的秋娥,不动声色进了屋内,朝她颔首。
心知事已办妥,自然再无顾忌。她抬眸,瞧着那脸色难看的两人:“怎么,本将说的不对吗?”
恒英和安东烈的下属早就拔剑对着她,玳瑁等人也同样拔剑,与其对峙。
她啧啧两声:“这是对本将戳到你们痛处不满,意图杀人灭口不成?”
“本将在众目睽睽之下进了你城主府,若二位承担得起刺杀主将的罪名,大可试试。”宗月冷笑。
闻言,安东烈和恒英众属下持剑的手顿了顿,依旧维持原样未动。
“将军说笑了。”安东烈皮笑肉不笑:“微臣怎敢刺杀将军?”
“只是……将军说我和英弟二人联手,设计害了摄政王,您可有证据?若是没有,那就是污蔑了。”安东烈语气暗含警告。
“区区证据罢了。”宗月不以为意,抬眸与恒英直视:“恒英大人满腹才华,然而摄政王多次未曾采纳。恒英大人恼羞成怒之下,联手安城主,与辽东勾结,背叛摄政王。”
“不知本将说的可对?”她冷声道。
“你!”安东烈要说什么尚未说出口,恒英倏地怒摔手中酒杯,起身直逼宗月:“是又如何?”
“若将军识趣,下官劝将军束手就擒。”他声音凛冽阴寒:“否则的话,可别怪下官不客气了。”
宗月笑而不语。
“也别拿什么众目睽睽当筹码,这雁门关就是下官的天下。下官不允许传出去的消息,谁都传不出去。”他威胁道。
“是么?”宗月还是那句话,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不知为何,在那一刻,恒英心中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可他左想右想,都想不出宗月有什么后招,当即厉声应道:“这是自然!”
两人说话间,双方属下已经开始打斗,就在恒英话落,他倏地自腰间拔剑直指宗月脖颈,试图胁迫。
安东烈冷眼瞧着,倒也没阻止。在他眼中,宗月一行人已经是必死之人了。
然宗月神色没有丝毫慌乱,她抬袖,尚有心情饮酒,丝毫没将恒英放在眼中。
“你!”恒英恼了,长剑更进一步,欲取下宗月这条狗命。丹田却突然一阵儿空虚,执剑的手一软,他竟是瘫软到地上。
仿佛是一个信号,他倒在地上的瞬间,他和安东烈的属下也开始接二连三倒下去。
“你做了什么!?”恒英目眦欲裂,死死盯着眼前这个宛若毒蝎的女人。
宗月面容平静,不紧不慢又饮了口酒,这才低头,轻嗤道:“恒英大人莫不是以为本将是傻子,竟敢孤军直入敌人腹地?”
“你,你是故意的。”恒英身体酸软,根本使不上力气,他不知想到什么,复又冷笑:“将军以为这样就能赢了不成?”
“云梦边境屯兵数十万,这些兵都在下官手下。将军就算暂时控制了城主府,又能如何?”
他几乎是怒吼道:“待下官亲信察觉不对,定会攻破城主府,救出下官与城主!”
宗月嘴角逐渐勾勒起讥嘲的笑容。
她与晚晴对视一眼,后者会意,上前踢了恒英一脚:“呸!两面三刀的东西!就凭你也配执掌边境数十万将士?真是滑天下之大稽!”